品画典设在书院讲文堂。
四周松柏繁茂,繁花葳蕤,即便日头毒辣,也叫这绿荫翠幕消去大半热意,最适宜夏天避暑。
韶乐今日起得迟了些,匆匆赶来时,銮驾已逼近正堂。她提着裙子呼哧呼哧冲进门,同正要出门迎驾的顾泊如撞个满怀。
茶白绣银竹的清雅袍襟拂来,韶乐手忙脚乱地抓了一把,站稳后又像摸着蛇一般飞快缩回手。眼神躲闪,也不看他,轻轻点下头就侧身绕进屋。
顾泊如对着滞在半空的手抿嘴沉默,黑眸里一团乌云沉沉压下。直到有人唤他名字他才离去,假装什么事也没发生。
堂内气氛肃穆,正中是一面高大山水黑屏,前设龙案,掩起黄纱,奉为御座。
书院师长和翰林院编修于龙案两旁就坐,交耳轻谈。至于学生,则以萧谦为首,无论身份高低,一律在下首站立等候。
韶乐不太适应里头的气氛,缩起脖子蹑手蹑脚地站到李静姝身边。
“嘿,九妹妹都画了什么?”裴润探出半颗脑袋,朝韶乐挑眉。
“我……”韶乐小脸红通通,气还没喘匀。
李静姝撞了下裴润的肩,瞪道:“多管闲事,有这闲工夫还不如多想想一会怎么应付皇上。就你画的那癞头狗,也好意思呈上去?”
说着,她又戳了戳韶乐脸上的软肉,以示安抚。
裴润不服气:“什么叫癞头狗,我画的明明是京巴儿,上月刚得的,精贵着呢!”
李静姝翻起个更大的白眼:“我说,你一个大老爷们做事怎么跟个娘们似的?那狗再精贵那也是只狗,谁不知道皇上偏爱山水和花鸟?”
顿了片刻,她转了转眼珠子,又补道:“前几年不就有个学生,画的画实在拿不上台面,叫皇上赶出书院了么?你想学他不成?”
“啧,你说谁不是爷们?!”裴润捋起衣袖,切切磨牙,又不敢真松手,手肘一挥,撞在了裴淳胸膛上。
裴淳本在看热闹,无端挨了打,登时火冒三丈:“你打我干嘛?”
“叫你看笑话不帮忙,该!”
三人官司闹得正酣,丝毫没留意韶乐的一举一动。
事实上,她根本一动不动。脸上红晕被尽数吓退,嘴巴嘶嘶漏风,典型的……吓傻了。
父皇偏爱花鸟和山水,她真不知道呀!
画京巴狗都不行,那她画红烧狮子头岂不是……
懊恼之余,她又想起那日顾泊如不肯指点她到底该画什么,气得直扯袖子。
都怪他!
那厢,延熙帝伴着唱名声已入座。郭院首携众人行礼,又舌绽莲花,引经据典,由民风谈到治学,从朝政赞到国运,只把延熙帝哄得眉开眼笑,眼角又添一褶。
韶乐心思游离在外,想着父皇瞧见她的画时会是怎样的表情?皇祖母知道后,会不会对她失望?她该不会要做第二个被逐出书院的人吧……
她突然觉得胸口闷得慌。
龙案上,延熙帝翻动纸卷的速度非常快,看过的就放到右侧。倘若不是时不时停下指点一二,评语又一针见血,大家还真有点怀疑他到底有没有认真看。
于萧谦、裴泽和裴蓉,他笑容和煦地勉励几句;于敦仪和李静姝,他则赞许她们较之去年已精进不少;于那对双生子,他则眉毛倒竖,斥了几句顽劣,眼底却是满满的笑意。
韶乐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叠纸,心也如同被翻来翻去,躁动地不知上下。所有人都评完,只剩她了。
日光顺着洞开的轩窗闯入,打在延熙帝脸上,一应神情纤毫毕现。
山眉微蹙,他轻轻“咦”了声,时不时抬眸,脸色复杂,目光在韶乐和画之间来回徘徊。
四面寂静,落针可闻。
韶乐耷拉着脑袋,拇指不断抠着食指第二节,抠红了也不觉疼,恨不得立即挖个地洞钻进去。
李静姝瞧出她的不自在,偷偷牵起她的手,裹入掌心。惊觉她手心全是冷汗,又轻轻捏了捏,低声安慰:“别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