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国公府虽是武将人家,但明夫人夫『妇』对教导儿女上向极尽温和,从来不会疾言厉『色』训斥他们兄妹。梅芬起先还昏昏噩噩,被她这通醍醐灌顶,人像被雨浇淋了似的,诧然看着她。
隔了好久,如梦初醒似的,抓住了云畔说:“巳巳,不想嫁给何啸……”然后从胸腔里迸发出激烈的尖叫来,“想杀了他!”
云畔从见过她这个样子,人像发狂了般声嘶力竭,她想许这样倒是好事,把心里的郁结全都吼出来,吼出来,那个顽疾才彻底被根治,才置之死地而后生。
只是伤情过甚危险,她忙搂住她,温声安抚着:“好了……好了……阿姐,世上有过不去的坎,你把心里的话都同说了,咱们好好想想对策,总会有办法的。”
梅芬慢慢冷静下来,将那天的经过点不漏全和她交代了,“吃过你送来的蚫螺滴酥就睡下了,但那时不知怎,手脚像不听使唤似的……”
云畔怔了怔,“什时候的事?几时送蚫螺滴酥来了?”
这说,梅芬呆住了,“就是姨丈和金家过礼那日……梁宅园子的闲汉送来的,只吃了蚫螺滴酥,剩下的牡丹饼赏了八宝她们……”
云畔『色』愈发凝重,梅芬望着她的神情,终于明白过来,“那盒点心……不是你差人送来的。”
好像瞬被拨开了『迷』雾,自原先钻这网子里,百思不得其解,如今症结解开了,原来是有人假借云畔之名,给她送掺了『药』的点心。她还记得那闲汉特意叮嘱了句,说滴酥拿冰渥着,尽快食用为宜,可见只有这滴酥里头有猫腻,因自被『药』了,八宝她们安然无恙。
好好的个人,被算计成这样,除非真是做的,才不知道反抗。梅芬得发抖,反倒了眼泪,半晌缓缓直起了脊背道:“原本想去做女冠的,如今做不成了……他『逼』人太甚,最后大不了鱼死网破,不怕。”
云畔看见她眼里浮起层妖异的光,心里急跳起来,担心她做出什傻事,忙说:“阿姐先别急,咱们从长计议,当下头件要做的,就是揭开何啸的那层皮。”
可这种事,换作以前的梅芬是绝对做不到的,你同她说,她只管摇头,甚至连句话都说不完整。然而被『逼』得走投无路了,龟裂的土地里会长出荆棘,懦弱到了尽头,许激发出的就是强悍。
她赤足站了起来,简直像回光返照,急切地说:“要去见爹爹和阿娘,要去见何啸。”
云畔忙劝解她,“见姨丈姨母可以,但去见何啸,眼下时机还未到。他巧舌如簧,大可将切赖得干干净净,咱们手上又有证据,空无凭,不将他怎样。”
“对、对……”她重新坐回来,定定思量了很久,像是将某些事夕想通了,虽然手脚冰冷,心里却攒着捧火,握拳道,“须得让他自登门,让他以为还是那个唯唯诺诺任他『揉』搓的梅芬,只有在他有防备的时候,才会往局里钻。”说罢长出,惨然对云畔笑了笑,“巳巳,过去太无了,遇见了这样的事想过自证清白,现在想通了,大不了同归于尽,不让何啸称心。这阵子直让你担惊受怕,出阁了都要『操』心,实在觉得很对不起你。”
云畔心里发酸,含着眼泪勉强笑道:“阿姐说哪里话,咱们之间亲姐妹样的情,你的事就是的事。这时候醒悟尚不晚,只要到成婚那日,切就有转圜。”
梅芬点了点头,翕动着嘴唇说:“不瞒你,其实想过自尽,剪子抵在胸,却下得去手。你瞧,还是惜命的,对不对?可他假借你的名义,往点心里下『药』,就知道这件事冤有头债有,不这样下去了。倘或这次再忍着,将来何啸这畜牲只怕还要对你不利,自倒什,反正已经成了这模样,不让你为了,再被他坑害了。”
旁的八宝见她回心转意,紧张了半日的心才放下来,抹着泪说:“娘子这几日都好好吃东西,再这下去身子会受不住的。且等等,奴婢这就去预备吃的来,娘子不拘多少用点,吃饱了才好有力打那贼。”
女使们去预备了,云畔牵了她的手下床,拉她在妆台前坐下来,自拿梳篦给她梳头,道:“阿姐如今别想别的,只要让姨丈和姨母听你陈情,这桩婚事就不算数。何啸这人,原以为他只是『奸』恶,如今做下这种恶事,可见是坏到根上了,毁了他的前程什可惜。”
梅芬忽然回过身来,紧紧盯着她的眼睛说:“这回打不死他,将来他还要咬人,咱们行?”
云畔说定,“既然发力,就要打在七寸上,滴酥不是从梁宅园子送出来的,打发人去查查,看不找到什蛛丝马迹。还有那个厮,如今不知在不在上京……”
只是时候隔得有点久了,恐怕不易查,这些暂且搁置不说,梅芬梳罢了头,重新换上衣裳,在云畔的陪同下迈出滋兰苑,直去了明夫人的院子。了院门并不上房,顶着热辣辣的日头,在院子里跪了下来。
明夫人跟前女使见状,忙去通传,明夫人闻讯赶了出来,看见梅芬跪在那里,自又是恼怒又是心疼,本想不理会她的,可看着看着又看出了两眼的泪,上前拽了她说:“起来,有什话上里头说去,别叫下人看笑话。”
可她却回身朝门上望,“爹爹还未散朝吗?等爹爹回来,有话要说。”
明夫人愣了愣,她这阵子像锯嘴葫芦样,任你怎催促都不肯开,今天忽然动要找爹娘,竟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纳罕归纳罕,还是打发人去门上候着,“郎回来,即刻请园子里来。”
婆子领命去了,明夫人又招呼:“来吧,别中了暑。”
云畔牵了牵梅芬衣袖,搀她走到廊下,明夫人拿眼神询云畔,她只说了句:“今日就请姨丈和姨母,听阿姐好好说说心里话吧。”
三个人在屋子里坐着,女使婆子并都屏退了,谁不出声,那浩大的静谧,隐隐令人窒息。
明夫人忧心忡忡瞧了梅芬眼,她眼观鼻鼻观心,不动如山。好容易熬到舒国公回来,梅芬请他们在上首坐定,自提裙跪在莲花砖上,弄得舒国公夫『妇』相觑,不知她究竟要做什。
“父亲,母亲,女儿不孝,这阵子让爹娘为『操』心了。”她磕了个头,又直起身道,“今日有旁的话可说,只有件事,那日有人假借巳巳的名义送了盒梁宅园子的点心来,原来点心里下了『药』,吃了,这才失了魂的。那个人,并不认识,既然是家里护院,趁着午后大家歇觉的时候潜来,并不是难事。他有对做什,就是想让爹娘知道有这个人,日后再有登门求亲的,两下里比较,自然选后来者。言尽于,不想再多言了,你们若还不信,可以悬梁,可以跳井,大不了死了之,绝不会落何啸的手里。”
旁的云畔待她说完,自然要证实她的话,叫了声姨丈姨母,“爹爹下定那日,直在家听消息,并未出门,并未让梁宅园子送点心给阿姐。可惜姨母当时将消息告诉,否则这样的谎言轻易就戳穿,何必等到今日。”
说到根上,还是家丑不可外扬。
舒国公和明夫人显然有意识到,里头竟然还有这样的漏洞,当即急火攻心,“什点心?怎从未有人提起过?”
可惜如今物证是有了,只好去找人证,舒国公拍案而起:“上老鸦巷,把向允的老子娘给逮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