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1年的农天已经结束,在初冬略带寒意的暮色之中,陕甘的群山投下了厚重的阴影,将群山之间的大地染作一片漆黑,若从高处俯瞰,这片土地上的寥落的灯火如同略带薄暮的夜空一般,只有稀稀落落的几点。这里便是大明帝国的西部边陲,尽管自大明开国以来各种电气化设备已经得到了广泛的应用,此时顺天府的衙门早已被灯火点亮,而应天府的官员们也已经乘着私人汽车回到了各自的居所。而在这里,新时代所带来的一切都仿佛不存在一般,即将到来的黑夜仿佛才是这片土地的主题。
夕阳的余晖映在河水中泛出耀眼的光,河水缓缓东去,至千山汇入渭河,由此当地人将这条河也叫做千河,而这座建于河流北岸的小城,也就自然而然的被叫做了千阳。而在这千阳之地,群山之间,免不了会有许多土匪,几百年来,土匪从这山迁到那山,朝廷来剿,他们便逃。自当年甲申国难,李自成占了县城,直到如今这广武十四年,这匪患竟持续了近三百年。
当然,这也和当地衙门剿匪不力脱不了干系,和陕西布政使司的许多州县一样,朝廷每年调拨许多银两剿匪,但这银两往往从京城到这边塞的路上便被层层盘剥,北方防备清人和蒙古人侵袭的各守备也要分去一部分,到了各个县城便剩不了几个子了,至于让兵士们拼上性命和土匪作战那当然是天方夜谭。
在县城东南,崎岖的山路上,有约摸五十人身着破旧的明军军服在分坐在几辆汽车上,汽车迎着夕阳,缓缓向县城开去。今天又是功劳满满的一天,倒不是说这支小部队剿灭了多少土匪。相反地,他们在这次的行动中连一个土匪的面都没有见到。至于说功劳,那汽车上满载的粮食,以及其中夹杂着的一些杂物便是他们的“战利品”,而如果仔细观察这些“战利品”,就会发现这些东西并非是什么金银财宝,更非武器装备,而是一些常见的铁器,其中不乏一些农具,以及——放在角落里的一小箱“广武通宝”的铜钱。
在山路一侧的山顶上,有一个男人正手持望远镜看着这缓缓移动的车队,这人大约四十岁上下,衣着朴素,身着一件带有补丁的灰布棉袄——这是当地农民冬季最常穿的服装。若非他手中那一看便是西洋货的望远镜,估计任何人都会认为他只是当地一个随处可见的中年农民。
男人将手中的望远镜放下,凝望着车队远去的方向,沉声说道:“建德,你带人去搜索一下幸存者,把他们带到山寨里吧。”男人伸手把望远镜递给了他身后的一个年轻人,这年轻人身材魁梧,原是本地小有名气的大土匪马天河之子,十五年前土匪火并,马天河死于敌对势力之手,便被接手山寨的林虎收养,这林虎便是那形如农夫的中年男人。
“先生!这帮狗官怕不是又把哪个村子劫掠了一番!”马建德怒气冲冲地看着车队的方向,脸颊气得通红,“让我带兄弟们灭了他们!”
林虎叹了口气,转头看着马建德:“让你去你就去,哪儿这么多废话。”
看着林虎似乎有些愠怒,尊其如父的马建德便匆匆赶下山,乘着马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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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已至深夜,千阳县的县衙内,刚刚清点完“战利品”的小吏吴宁把统计册交给了负责县内财务的主簿赵吉,赵吉翻看了一下从赵吉手中接过的小册,取出笔墨迅速写了几笔,又把册子交还给赵吉。
“唉,这次还是这么少,知县怕不是要怪罪我等。”吴宁接过册子,他清楚,这是赵吉要他把此物交给千阳县知县,话说这千阳县知县近年来由于剿匪“有功”,连获赏赐,从最初一个从九品的副巡检官至如今的正七品知县,也因此,这知县对“剿匪”一事十分看重。看着册子上登记的寥寥数件财物,吴宁深深地叹了口气。
“全推给山里那帮种田的土匪就是了。”赵吉看吴宁没有去知县那里的意思,狞笑着说道。
吴宁见赵吉露出这般神态,心中一惊,但他知道在这里说什么都无济于事,只得悻悻地退出了主簿的书房。
千阳县的县衙十分破旧,和主簿书房中考究的布置以及豪华的装饰显得十分不搭,千阳县是个穷县,知县大人步步高升全靠杀良冒功,这是在千阳县连小孩子都知道的道理。吴宁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册子,不由得摇了摇头,继续向知县的居所走去。
“着令千阳县知县……急速进兵……匪患!”县衙大堂的门外,吴宁听到了大堂里传来隐隐约约的声音,这恐怕是从凤翔府来催促千阳县知县剿匪的使者。知县近几年通过剿匪得了不少赏赐,而山中土匪又盘踞在千阳县和凤翔府之间,土匪对凤翔府已经构成了直接威胁,所以近些年来凤翔府知府连连派出使者催促知县解决山中匪患。吴宁见此时并非进入大堂的时机,便在大堂门外静候。
此时大堂之中,身着锦绣的使者站在大堂上,似乎刚刚宣读完知州的命令,而此时的知县则站在堂下,做出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见使者已经宣读完命令,便带着满脸的笑容迎了上去,这知县生的脑满肠肥,此时带着笑意,肥胖的脸揉成了一团,像一个极其饱满的包子。“大人,这是一些人事。”知县一挥手,两名小吏便抬着一个箱子走了上来,箱子打开,其中是满满一箱铜钱。使者从其中拈起几枚,张开手,铜钱便又落回箱中,这些铜钱上皆经过长期使用,其上的污渍使得铜钱碰撞发出的声音并不清脆。
“大人,您看这剿匪一事……”知县仍旧带着谄媚的笑容,搓着双手站在使者对面,活像正在接待客人的商人一般。
“卫大人又何必客气?”使者不屑的看着刚刚被抬上来的箱子,又从中拈起了几件看起来是金银打制的首饰,用随身携带的手帕擦了擦,又在灯下扫了一眼,随后便收进了自己的衣袋中。“若是前几次,我还能帮得卫大人,但这一次……下官恐怕无能为力。”使者示意随身的侍者将箱子抬下,盯着卫知县道:“前几次大人能够蒙混过去,那是因为匪患仅限于你千阳县内。但现在,这土匪已进凤翔府界内。”
“什么……已经到凤翔府了?”卫知县脸上的笑容骤然消失,仍然在胸前的手有些发抖。
“当然,此外西安府知府的人在凤翔府被土匪劫了,而地点就在你这千阳县境内。现在西安府知府已经将此事上报给了陕西布政使大人,现在是布政使大人在向知府大人施加压力。”使者的语气强硬起来,“唉,现在上边也不好做啊。”
使者冷笑了一声,便甩袖出门,留下知县一个人在大堂里。
过了一会儿,待知县觉得使者走远之后,便一把将大堂桌面上的东西全部扫落在地,瓷器碰撞发出的声音远比刚刚使者的铜钱声更加清脆。
“妈的,什么东西!”知县将手掌重重拍在桌上,大喊道。此时的知县浑身发抖,喘着粗气,不知道是肥硕的体格作祟,抑或是刚刚使者所言确实令知县感到气愤。“让老子去?你凤翔府的土匪让老子去剿?”知县指着凤翔府的方向大骂。
吴宁在大堂外看到使者离去,又听到知县的大骂。他原本不想进去送登记册的,但如果不去,第二天知县怪罪下来,自己的这饭碗恐怕就要丢了。再三思量之下,吴宁还是决定硬着头皮进去。
“知县大人,这是……”吴宁战战兢兢地走进大堂,喏声说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