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子家主落师韬
第二卷昭馀郡里风波起
第五章大狐狸和小狐狸的联盟
旭日高挂东南，耀眼的阳光透过清灰色的瓦当从缝隙一股脑地流淌下来，光线迷人，穿过了开阔的街道，溜到了通顺坊的繁华与熙攘的闹市之中。这时，一辆华丽的通幰牛车恰好穿过了坊门，杨氏和赵氏静静地坐在车里，不言不语。
走在路边的小民卑微的躲在两侧，唯恐惊扰了贵人的车驾。偶尔有那脸上挂着鼻涕的孩童蹲在原地玩耍，也被警觉的大人一把拉回了身边，顺便还要骂上几句。眼前的大街呈东西向，两侧沿线挤满了做生意的商人和店铺，珠宝、珍玩，丝绸、茶叶，鳞次栉比，重楼延阁。不远处，一队骆驼走过，发出一连串的铃铛声响，鼓起的驼峰两侧装满了沉甸甸的货物，可能是回纥的玉石或者大食的毛毯。在驼队后面，慢慢跟着几十个生着蓝眼睛的色目人，男男女女都被绑着双手，排成了一条长队，看那方向应是去往隔着两坊三街的奴隶市，在那里，汇集了强壮的昆仑奴，温驯的新罗婢以及戴着纱巾的胡旋女。近年来，这些来自异域的奴隶受到了许多世家大族的青睐，就连皇帝的宫里都蓄养了一批，讲究排面的杨氏自然也曾动过心思，买上几个充充落家的门面，只是被落老爷以“此举过于张扬”阻了下来，害她生了好一阵子的闷气。
人车拥挤在市坊的狭窄官道，因为年久失修，地面开始变得不再平稳，绑着软毡的车轮刚好压过一个不大不小的水坑，垂在车身的帷帘儿一阵晃动，连带着车里的人身子一歪，赵氏巧而又巧地倒在了杨氏的身上。
赵氏赶紧正襟危坐，轻声赔罪道：“大嫂嫂，对不住，这…这车儿走得有些不稳。”
杨氏微睁的眼睑又闭上，拖着长音儿敷衍道：“嗯——”。
简短的对话结束，杨氏的冷漠让赵氏碰了好大一个无趣，二人的尴尬比之前更胜三分。赵氏装着心事，又不好直接问，只得硬着头皮找了个话头，轻声道：“不知早前送去的皮货，大嫂可还觉得满意。若是有哪处不合适的，弟媳再让娘家人送来些新的。”
杨氏眼皮一抬，乌黑的一双眼珠向下转了转，似乎并不喜欢被打扰，偏偏拿了人家的东西，只好忍下心中的不耐，道：“弟妹有心了，东西都是定好的。”
赵氏谦虚两句，又道：“大嫂嫂自小在金尊玉贵里待惯了，甚等样的东西没见过？只盼着莫要嫂嫂不嫌弃就好，不嫌弃就好”，说完话赵氏还自嘲的干笑两声。
“弟妹说笑了，哥儿喜欢，我也喜欢，我还分出一半送去了娘家大哥那里，他在信里都赞不绝口呢。”
赵氏心知肚明，没有追问落师吾与落子杰的态度，直接顺着杨氏的话，笑道：“杨舅兄谬赞了，听嫂嫂意思，他可还在祁州？”
“如今应是去了西北，朝廷下了旨意，拿出三十万匹缣帛同突厥交换军马，以资军帑，我们杨家出面打个前站，生意敲定了，来年天气暖和些，也就该运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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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氏话里话外透着一股子炫耀，赵氏听得明白，配合着说道：“杨舅兄好厉害，竟连突厥贵族都搭得上话，嫂嫂家里到底高门煊赫的一等世家，俊哥儿将来有母家扶持定是个大出息的。”
杨氏听她提到了儿子，清冷的脸上终于带出些许暖意，转头看了一眼赵氏，客套道：“弟妹可是赵氏中人，这天水赵比我洪桐杨家也时不遑多让，我听大郎说，赵家的几位舅兄也是厉害的，连倭国的松木、罗木，新罗的海豹皮子，长白人参都插得上手，这将来啊，你们小宗的两个哥儿，想来也是前程远大。”
赵氏脸上笑得讪讪，是因为她这个赵乃是酒泉赵氏，祖上虽是来自著名的天水郡，先人在此地为官，繁衍所成。可过了这许多年，除了族谱上还有列着同一个祖宗，亲缘血脉却早已八竿子打不着了，那些生意常常是本宗吃肉，他们喝汤，打打外围的干系罢了。她只当杨氏在取笑自己，想到心里的盘算当下也是无可奈何，脸上还刻意装出了一副悲切模样，眼神也黯淡下来，低声道：“我家不过是个分支罢了，至于青哥儿与衿哥儿，唉，倒让我想起了二叔过继嗣子的事儿来。也不知到时候，叔叔婶婶是个甚样打算。”
杨氏眼神微动，平静道：“公公说得再明白不过了，至于最后到底选谁，却不是你我二人能置喙的，你猜来猜去也不过是徒劳，。”
赵氏幽幽一叹，说道：“我又何尝不知这个道理，可这一颗心儿悬在半空，太也难受了。”
杨氏直以为赵氏与落师闲是一样的心思，恨不得自己的儿子从此脱胎换骨，若真是这样，虽然免去了落子杰过继为嗣的麻烦，却免不了因为过继，使得二叔与小宗走到一处，进而威胁他们大宗的利益，讽刺道：“哼，这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我家夫君想让落子杰过继了去，你们夫妇也有自个儿的打算，可惜狼多肉少，这买卖可是不好做啊。”
赵氏惊道：“嫂嫂说得哪里话来？男人的事儿，咱们自然是管不了，也不敢管，可我这为娘的心思却比那李家金铺里的足金首饰还要真上三分！嫂嫂看不上我，却也不必这般讽刺！”
杨氏这会儿有些糊涂了，瞧赵氏此刻模样不似作伪，何况平日里这赵氏在她面前向来连口大气都不敢喘，如今像是触了逆鳞一样，心下又信了三分，疑惑道：“你可是不愿两个哥儿被二叔二婶领去榆州？”
赵氏用力点了点头，回道：“那是自然！十月怀胎，一朝分娩，我身上掉下去的肉，任旁人说破天去也是万难割舍的。读书人一面讲着‘父母在不远游’，又一面说什么‘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的劳什子，好的坏的竟都让他们说了。”
杨氏眼神一转，当下就猜出来赵氏说的读书人乃是意有所指，又接着试探道：“弟妹这番话，若是传到二郎的耳朵里，只怕你未必会有好下场。这男人虽说各有花样，可一旦事关前程，就全都变成了一种人了。你挡了他的道，那翻起脸来也是极快的。”
杨氏说得随意，看去赵氏的眼神却极其犀利，赵氏心下凛凛，可念及自己的骨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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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是万分笃诚，唯恐自己大嫂不懂她这份心思，索性横下一条心，说道：“不瞒嫂嫂，对着落家，我先是二郎的妻，可回了院子，我却先是两个哥儿的娘。这一世，我只盼着他们平安顺遂，若有个好前程自然是千好万好，若是没有，在小宗里做他一世的富贵闲人也该知足了。”
赵氏说完话，目不转睛地盯着杨氏，倒把她看得有些发毛，杨氏疑惑地问道：“你与我说这些话，可是指望我能施以援手？”
“嫂嫂方才也说了，男人们自有他们的打算，我只盼着嫂嫂到时候能顾念我这份慈母心态，帮衬一二，我自然也会投桃报李！”
杨氏果然被勾起了心思，说道：“哦，我倒要听听你是怎样个投桃报李？”
“嫂嫂的心思不难猜，无非是不愿小杨氏生的儿子过继了二叔那里，一朝得道鸡犬升天，说不得将来，嫂嫂对她有些投鼠忌器。二郎一心想着促成我家哥儿的过继之事，必定会千方百计地阻拦杰哥儿的好事。我是枕边人，到时只要稍稍花些心思，嫂嫂与我里应外合，岂不是皆大欢喜。”
杨氏瞪着一双眼睛，聪明如她当然知道这事儿的可行性，虽说不能保证选中的嗣子能入了落老爷的法眼，可将来的危机终归比不上眼下的祸患，她拿自己娘家做样子，始终认为世家向来规矩森严，自己公公的担心未免有些无的放矢。何况一旦来日落师吾继承了家主大位，只要不是落子杰，他们夫妻外有娘家杨氏支持，内有名分在手，她不信哪个分支胆敢反了天去。杨氏紧接着又想到了宁远落家，这几年宗亲们分化的极其厉害，一派站队他们大宗，另一派则是以宁远的落家分支为首，纷纷站队落师闲。她虽然想不到落师闲的具体方法，却也不得不防范，一旦宁远的儿郎入了本宗，会有怎样的波澜，是以原本已经打算同意与赵氏结盟的心思又瞬间淡了下来。
杨氏轻垂眼睑，谨慎地问道：“那你可有旁的条件？”
赵氏紧盯着杨氏，唯恐自己的打算最后落空，此刻见她动问，赶忙儿趁热打铁道：“大嫂嫂，弟媳素来明哲保身，如今除了留住哥儿外绝不敢得陇而望蜀。您的打算，大宗的打算不必同我讲，我自然也只挑我能说的去说。待此事过后，你我只管各自安好，两不打扰。倘若这事儿真儿个犯了干系，弟媳也是不会承认与我有关，大嫂嫂以为如何。”
杨氏缓缓点了点头，显然，赵氏有些绝情的回答却彻底赢得了杨大娘子的信任。眼下，她心里倒有些佩服赵氏的算计与眼界，往日里只当她是个没见识的女子，虽不至于蠢笨，却绝对当得上人畜无害二字。视为想到，她还真是小看了自己这位妯娌，直至今日方才了解到这个弟媳是个何等厉害的女子。这样也好，与聪明人一起做事才能事半功倍，想到明朗处，杨氏笑了，笑得很是惬意，倒让赵二娘子有些不自在，不过，彼此的态度总算摸清了大概。
“啪啪啪”，三声清脆地击掌落罢，妯娌联盟终于在这华丽的车驾中悄然建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