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酷暑,吼牛山寨中的一间普通兵舍里,有个身穿细鳞甲的俊朗少年正仔细擦拭着手中的长剑。
他一年多前才来到的吼牛山。严格意义来讲,他是个标准的新兵,如何有资格穿上这等精兵才可穿戴的好甲?狮威军军纪如山,连大将军的两位爱子入军最初,也只配穿着粗衣木甲,做些喂马劈柴这样的粗使活计。
可看他身穿的铠甲式样,分明是狮威军中最宝贝的爪狩卫独有的配置。月白色戎衣,一套细鳞银甲披挂完完整整,以及绣着狮头纹饰的白色披风。
狮威军最盛之时,亦是如今的荒君刚刚继位之时,全军兵马足有二十万,分为十六营。近些年荒军不断有大批的调动,十六营分出去不少。可就算如今狮威军不似当年那般如日中天,却也还有两卫十一营共一十二万兵马。除了大将军种双甲的三千大戟卫亲军,就只有这十九支爪狩卫独立于各营之外,同样只属种双甲管辖。
“爪狩”二字更是荒君当年亲赐,为“雄狮砺爪,狩猎九幽”之意。十九支爪狩卫共计二百三十四人,每人都是从狮威军众营中层层选拔出的精兵。狩猎九幽,这后四个字可不只是说说而已。每位爪狩卫,最少都在十一营中待了个五六年,手上起码都割下过八十几颗九幽兵的人头。
可他第一天就是了,来到军营的第一天。准确地说,他那时并不能算是“来”到,因为他是被人抓住然后从空中活活砸下来的。更可恨的是,将他砸下那人大喊了一声“有人闯营”之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而最可恨的是,正在他发愣之时,扔他那人早已替他打晕了一个守帐兵卫,而且就扔在他脚下。
他右脚前扎着那兵卫的腰刀,身前又躺着那个被打晕的倒霉蛋,怎么看怎么像闯进兵营寻衅的无法狂徒。他曾对八荒所有明面上的军队驻地做过详细功课,驻扎在这吼牛山的是荒君三十六路边军里排名最前的狮威军。天下第一军的长矛马槊,很好玩嘛?可是如今,只得顺着扔他那人的意思,拿起那位倒霉兵卫的腰刀护身。
正在他跳脚到要骂娘的时候,他已被最快到达的士卒围将起来。退无可退之时,逃只能让人死得更快,只有放手一搏,或许才能有一线生机。这是少年数次直面生死得来的宝贵经验。退无可退,以死搏生!
他用脚挑起长刀,左手抓住那倒霉兵卫向前扔去,自己也跟着冲向前,冷静等到最前边那些持矛兵士下意识往后收枪撤步的一瞬,少年一刀忽得转身向后劈去,不为杀人,只为斩掉诸多刺向他的矛头。
“他娘的,真是憋屈!”少年口中骂着,手中长刀格挡和脚下腾挪换步却是丝毫不乱。寻到机会后,便一刀以势劈出,震翻右侧几人,然后匆忙掠出第一层的包围圈。他本想凭着不俗轻功掠走,却见远处有些头披红巾的兵士手持劲弩排好阵营,弩箭齐发犹如火网般封住他左右身位。少年心中一惊!他只迅速想到三个要命的字———流!火!营!。
少年弯膝低身,右手仍是握住那朴刀。一个鹞子翻身,左手却是终于乘势拔出那背后所负的长剑。霎时间,剑气如冰霜刺骨,一寒如此。此时仍是深春三月,长剑一出,竟然骤时就使剑身周围如同九冬。正是夜洗手持名剑饮冰。
夜洗山中练剑闲暇时,曾听玉横详细讲过荒部各军各营大小事迹。他暗戳戳记下,知狮威军共有十一营。那些头披红巾的兵士正是出身狮威军骑军六营之首的流火营。全营头披红巾,手持有焰火红纹的长柄宽刀,腰配劲弩与囊袋,每人囊袋装有十六只炸焰铁头弩箭。
那宽刀和弩箭皆出自长州的器先生齐炼宝之手,是三陆人人尽知,让各军眼馋头痛的焱器。
昔日流火营初设,曾被大君指作先锋部队,夜袭九幽联军侵入最北的白羽骑军驻地。那一战,弩箭先出,大刀再行,竟打得素来以快战见长的白羽骑军毫无还手之力。战毕,直接打得连赢荒部九战的白羽军众兵皆死在荒部境内,唯有主将王息独活。
流火营也因此扬名天下。被誉为凶算子的西陆名士李谶曾评流火营:“大刀挥舞如炼狱阎罗笔,涂命!弩箭射出似夜中流火绳,勾魂!”老荒君更是曾对狮心种双甲有过私言:“有此奇军,狮心儿可代为父斩去他九幽长空金鹰旗。”
须知,九幽众国原为众多小部落,多以空中猛禽为图腾。各小部落原皆为荒部属下。六十年前众部落突然联盟组成幽部,依托落英山脉有利地势,狠狠抓住荒部逐渐衰败的空机,竟然生生割去西陆整整九州之地,与还在荒君统领下的东北八州对峙。
前任荒君也因此暴怒,亲征九幽,却因轻敌身死沙场。世子未立,北部八州暗流涌动。终于,诸位公子与各地实权将军相互勾连摆在了明面上。短短三月,八州之地竟然就能划出二十几个大小派系,各地动荡不止。
当时还是众公子之一的公子非疾因随父出征,被困九幽腹地,谁都当他随老荒君死了。可是谁也没想到,他活了,在九幽荡平口血战而出,公子非疾携上一任荒君君平步佩剑,领残军北上,言奉父君遗命,配位大统。
在稳拥最近的西南三州之后,颁出剿贼令!各大小势力凡拥兵自重者,皆是叛国裂土的罪党。凡归降者,不罪;有抗命者,立斩!之后,公子非疾只用了短短半年,就血洗了整个荒部八州,结束了这段以后被称为“坠云之血”的日子。
八荒局势如此动荡,九幽各部落却并未团结一致,趁此机会联合起来向北用兵。反而幽部各部落第一次的联盟在老荒君死后就顷刻瓦解。
只因彼时,东陆有使者远航而来,传播东陆礼仪及风俗诸多事。期间,有一教名为“非华”,以传教之名,广收信徒,疲弱诸国。
这九幽大小部落竟皆沉迷于那使者游说的帝王之道。争抢着以那东陆的礼制立国称王,建宫殿,兴土木,聚宝财。九幽众国因此开始了长达十数年的内战乱战,以致百姓煎熬之状,真是路皆饿殍,相食白骨!其中惨烈,竟比八荒更甚!
不知是所幸还是所悲,血以血洗,乱象最终居然在十四年前经过一次大屠杀中结束。三十多个小国杀到只剩十二国,这十二国又以朗国高氏为尊。金鹰旗,正是这高氏一族的大王旗!
荒君虽趁着幽部内战的这些年休养生息,边关驻防一事,却不曾松懈过。尤其是与幽部接壤的西器州和南盛州,边境之上,皆屯兵众多。朗国高氏能如此快的统一九幽众国,不能说与荒君用那暂缓攻南,休养生息的国策没半点关系。
与虎谋皮,自然就可能养虎为患。朗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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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氏已经成了一架刹不住的马车,近些年安定后,竟然隐隐有了向东北方向谋划的气势。这对一向眼里揉不得沙子的荒君来说,无异于在触龙之逆鳞。荒君如何能忍着让高氏枉自做大!因此,十四年前,高氏一统的那一天,老荒君就不只有了要打垮幽部的心。
因此,荒君有此言,自然是对这种特殊的兵器充满了雄心!
而此时,夜洗可顾不得什么荒部吞并幽部的大谋。流火营,这种两军冲杀之时作为先头骑兵才会出现的重兵!竟然会为了围杀自己使出珍贵无比的铁头弩!因此,夜洗没有丝毫犹豫就放出了被玉横千叮嘱万嘱咐,不到搏命时刻不得出的“饮冰”。
宝剑通人。饮冰剑身不住鸣颤,大有久困樊笼,忽得自由的喜悦之意!夜洗顺势一剑平铺斩出,在弩箭形成的火网被饮冰剑气停住,失掉原先势不可挡的气势之后,又使巧劲将其击飞到周身各处。
弩箭落地,顷刻炸出无数飞焰。这使原本阵型森严的狮威军不得不四散躲开。夜洗趁机飞身闪出包围,飞身往那山下跑去!
一边跑,夜洗一边暗想:“这流火营的弩箭似乎不像传说中的那样厉害,这威力,好像实在小了些!”
………
其实,流火营的这种炸焰铁头弩箭本来确如一国玉玺般珍贵。营中每人只有十六发弩箭,但放弩却还有不得军令不得出的死令!更何况这种弩箭威力巨大,一但射出,火药波及甚广。那里犯得上用来对付这样一个来孤身闯营的愣头青。
只是这些年,荒君打得九幽那边只敢派出小股骑兵如苍蝇般不断在边境各地打些游击,那里用得上流火营这般重兵。是以就连流火营里那些幼时就跟着大将军打天下的老兵,这许多年来,每人也不过射出过五六枝箭。更别提这次扩军刚加入的新兵了,真是连那弩箭摸都没有摸过。
这一切,都是因为流火营的装备,相比于其余各营,实在是太难扩充!
将火药融入铁器,再制成各式兵器。只有在铸器一道上几近妖魔般的齐炼宝!才敢有此疯想,并赌上十年时光和一生威名,将之实现!
十年,整整十年春秋寒暑!齐炼宝终日待在密室苦想研究,终于炼出此物并命名为焱器。可就算是在炼器上已经近神的齐炼宝,又耗尽二十年心血想要将焱器量产,却仍是无法做成此事。
是以八荒如此侧重兵势,各地一营动辄几千人。流火营一营最初才区区五百人。只因齐炼宝与他众弟子数十年所积,也只够刚刚装配好这五百人。
直到前些年那北长鱼州挖出一处特殊铁矿,此铁竟能完美与火药融合。几近百岁的齐炼宝不顾老疾病痛,躯身前往北荒,以百病残火之躯做此注定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之事。又花费整整三年,才使这种融合火药的兵器终于得以大批产出,只是要花费匠人心血和工时,仍是普通兵器的两倍还多。
那日功成,齐炼宝也刚好百岁。期颐之年,老人仍是拼尽全力炼出了一把无双焱器为压棺作。那日功成,齐炼宝身在长焰烧云的奇景,大笑而逝!人间百年能够炼得此器,虽埋骨它乡,却未负少年之志。死得其所,夫复何求?更何况,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
好巧不巧,三月前,第一批新矿所造的焱器刚刚被押送到牛吼山。除了之前威力巨大的炸焰铁头弩箭外,还运来了最新铸造出的威力稍逊,但更加灵活轻巧的第二代焱弩和与之相配的箭羽。
夜洗刚才所挨的弩箭能成火网之状,正是这第二代焱弩奇巧之处!炸焰也不似第一代那般暴烈,目的也从伤人变成了形成火墙,依托地势围困的辅助作用。
只因夜洗手中名剑饮冰实在太过霸道,冷如寒冰的剑气完全压制住了焱弩原本的威力。这才让试图构成火墙,瓮中捉鳖的流火营众人吃瘪。
稍作整顿,狮威军就立马恢复到原先般的阵型。一声金锣声响,众兵赶忙收住追赶脚步。虽有千万的不甘,也只能对那少年临走时插在地上的朴刀在心里骂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