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凡显然一时没能从惊震中回过神来,无意识地喃喃重复道。“亲爸爸……爸爸……爸爸!”到最后一句时他的惊诧终于完全爆发,身形一弹,头顶撞上监牢屋顶也似浑然不知。
林夕颔首带笑,算作答应,任青青却心疼儿子的脑袋,尽管她知道这点外力对小凡而言完全不足挂齿,还是抢上前来,怜惜地替儿子揉揉被撞到的脑袋,一边嗔道:“哎,你当心点……”
小凡哪还有心思顾这些,看看“石斛先生”,又回过头一把抓起任青青的手,急切问道:“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都糊涂了。”
任青青也不再卖关子,当下把杨弈如何用卑鄙手段害死林夕,林夕身死后如何化作魂灵进入梦灵村,又怎样巧遇小凡,以及那日在弥香山上,杨弈如何假死,如何作茧自缚这些经过娓娓道来。说得不太清楚的地方,林夕也做了一些补充,絮絮叨叨了好一阵,才算把这事的前因后果交代清楚了。
小凡听完这番话,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没想到自己的身世,其中还藏着这许多的曲折波澜,回想自己身边这些人,干爹为仇恨所役,可悲;杨弈为欲望所驱,可恨;爸妈为天意所阻,可怜。一时间脑子里百感交集,竟似痴了。
任青青见儿子这呆相,生怕他又想不开,秀眉一紧,正待劝慰,却被林夕用眼色拦住,示意让小凡自己消化一下这堆海量的信息。
半晌,见小凡的眼珠已有轮动,林夕才故作一声长叹。
小凡从这声叹喟中惊醒过来,此时他已深信任青青的话,加上父子天性,也确信面前的“石斛先生”便是自己的爸爸,只是一时激动,那句“爸爸”在喉咙里滚动了半天才斯斯艾艾地叫出声来。
“爸……爸爸,你为什么叹气啊?”
见任青青也奇怪地望向自己,林夕又长叹了一声,才苦着脸说道:“我叹咱父子俩福薄,好难得相认你明天又要……”
小凡这才想起自己明天被行刑的事,不由得轩眉一展,笑道:“嘿嘿,现在我有了爸爸妈妈,又不想死了。”这是当然,先前他以为自己弑父不孝才想一死谢罪,这时候知晓了那个恶人却是仇人,怎会再去给他偿命?小凡的脑筋偶尔会打结,或是钻进死胡同,却绝对不是脑残。
任青青这才知道林夕方才那一叹是在激将,不觉莞尔,随即问道:“凡儿,需要我们带你离开这儿么?”
“不用了。”小凡恢复了梦里的意识,很多从未用过的技艺又都浮现在他面前,就像一个娃娃突然拥有了一大堆玩具,可还新奇着呢。
“好,那么我们在东安武馆等你。”任青青和林夕心知小凡此刻死念已去,又相信他的实力,倒也不急,说完便隐遁而去。
待父母双双离去后,小凡的心犹未平静下来,凝神静气盘坐了一阵,生生压下那如梦幻般的不真实感,识海才又回到现实,回到黑黢黢的死囚牢室,开始思忖着脱身之法。
入夜的省二监狱,高墙电网,巡影幢幢。
这里自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建成后,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次越狱事件,号称“铜墙铁壁”。
当然,监狱的管理层并不因为这样而丝毫放松警惕,而恰更加强的戒备。现在高科技发展快,编小说、电视的那帮子人整天绕着越狱的题材不放,监狱的管理层却拿那些版本做警示教材,以至于犯人连牙膏皮都不允许带进牢室,统一派挤。哪一任监狱长也不希望这个固若金汤的“0”在自己手里被突破。那根弦从来不敢放松片刻。所以有中州的老百姓都开玩笑说住在省二监狱里的人连蚊香也省了,因为蚊子根本就不可能飞进去。
在这样的状态下,要想全身而退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
当然,世事无绝对。所以,那种不可能也只是“几乎”而已。
而此时,高墙之下,电网之外,静默的夜色中,空气突然有若实质般地一阵波动,随即,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暗黑里,竟霍然出现了五根手指。
五根光洁修长的的手指,衬在夜幕里泛着莹玉般的光芒,却诡异得犹如从幽冥地狱中伸出的搜魂索命之爪。
纤纤玉指轻轻一抖,气波随之扭动得更加剧烈,手腕、手臂、肩、头……乃至全部身体一一显露,赫然竟是一条淡淡的人影从那波动中平空钻了出来。
若此际有人看见这一幕,定会以为自己活见鬼了,而当那身影定住身形微一仰首,清淡的月光洒过面庞,可不就是那深陷囹圄的小凡?
只见小凡仰起头,朝身前的高墙顶上看了看,嘴角噙起一丝若有若无地谑笑,嘴里吐出一句轻语:“愚人节快乐!”随即背转过身子,懒懒一挥手间,背影已经隐没在无边无际的夜色里。
“啊……小凡,你出来啦?他们说你能出来我还不信,没想到是真的。你是怎么出来的?没人追你么?哎,我本来打算来救你,都怪那头死猪……”当小凡突然出现在“东安武馆”偏厅里的时候,别人欣喜倒还罢了,野人简直就已经快超越膨胀了,一声足以划破长空的尖叫声之后,她猛地跳起来,几步便冲到小凡面前,兴奋地叽叽呱呱问个不停,还不时伸手拍拍他的肩膀,扯扯头发什么的,以确认他还仍然好胳膊好腿儿的。而其他人看着小凡在野人的“蹂躏”下无辜地苦着脸耷着眉的样子,都禁不住好笑。
要应付“野人”的“殷殷关怀”兼“循循善诱”,小凡觉得实在是比越狱困难多了,一时间头大如斗,也不知道从何而说,万般无奈之下,只好再“原景重现”了一番。
说来也很简单,因为在小凡的整个越狱过程里并没有任何预谋、策略,也没有地图、密道、炸药、隐身衣什么的,当然,更没有同党。所以,“表演”起来也很容易。
只见他脱下足底的鞋,立身原地,双目微闭,除了眉间的肌肉偶尔似有几丝轻跳之外,也没见得有其他什么动作,而野人却惊奇地发现,随着一个“返”字声起,小凡的手、脚、身子,甚至头都开始慢慢浓缩,手脚在变细,身子在缩小,而当他身形复归婴孩般大小的时候,四肢手脚自是难足一握,而那张俊美的脸也在不知不觉间异化了,纯净、无邪,咧嘴一笑间,野人竟生出一种想要去拥抱、去保护那婴孩的冲动,就连任青青明知这只是一种叫做返婴术的技法,眼里也忍不住闪烁出几点晶莹的泪花,嘴里不住喃喃念叨:“凡儿,我的凡儿回来了……”
就在众人或惊诧或凝注之间,又听得小凡一声低叱:“还”!一阵簌簌微响后,他的身体各部位又再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成比例的生长、复原。
野人的嘴巴大大张着,不过已经不能发出任何声响了,而此时,她只一眨眼睛,面前的小凡突然不见了。
野人又呆了半晌,嘴巴才恢复了动作,“啊啊”叫着,左顾右盼地寻找被蒸发掉的小凡,正自因寻不到人而郁闷,倏然肩上一沉,却见小凡可不好端端地站在距离自己身后三尺开外的地方,嘻然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