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咬饵了,钓钩的尖端已经扎得很深了。我们把钓索往回拉,这时,谁也没想到的事情发生了――”
“怎么了?”
我对那条鱼的命运很感兴趣。我一感兴趣就又露馅了。又把人的动作做出来了。我把我的一只手,也就是鱼的一个鳍放在下巴那儿,撑着。就像这条鱼很有思想似的。
“它把自己的嘴撕裂了。鱼钩上全是血。”
我吓了一跳。觉得嘴巴那儿一阵刺痛。我说你别瞎编了,这鱼又不是烈士,再说它也没这么聪明。搞得像秦始皇逃避刺客似的。
再说鱼嘴巴也不是秦始皇的大袖子。
“星期五”又朝我翻眼睛。
“你骗我。”我说。
“没骗你。”“星期五”说,后来她又加了句:
“骗你是小狗。”
我其实一直怀疑“星期五”是上海人。
虽然她说她是“南方人”,什么什么的。那个海洋馆老板也只是告诉我说,我的“搭档”是中国南方人。还是个女的。这个狗娘养的,倒是没好意思说“那条母鱼”。呸!不过,我总觉得“星期五”是上海人。有很多蛛丝马迹。比如说,有一次下大雨,下得特别大,来参观的人很少。我们就在池子里闲聊。聊多了,她突然冒出来一个细节。说为了来日本,她借了很多钱。所以临来日本的前两天,她请债主们吃了顿西餐。
“从没吃过那样地道的。”她说。还使劲啧了啧嘴。接着,她就津津乐道的把菜名报出来了。
“脆皮鹅肝、柠檬白汁小牛肉、司刀粉板鱼蘑菇沙司,蔬菜板鱼卷……”
她说了一半我就打断了她。我说你是在红房子吃的。你是上海人。
她张大了一张鱼嘴,愣了半天。然后吱吱唔唔的说,凭什么就能断定是在红房子吃的。我说凭什么,就凭那些都是红房子的名菜。再说:
“我也请了一顿,说不定就在你旁边一桌。”
她给我唬住了。但还是死不承认。
我又激她。我说你的菜单和我一模一样。这个你怎么解释?我还假装生气的样子。我说你怕什么呀,怕以后回了上海,在淮海路上见到,我敲诈你呀?
她不吭声。但也不否认。鱼尾巴噼噼啪啪直甩――真没看到有一条鱼这样甩尾巴的。不过我也挺浑的,故意逗她。我说你放心,我向毛主席他老人家保证,以后要是真在马路上碰到你,我就说,哟,那不是大西洋底的老朋友么?
“嘿!”当时我是这样说的:“你倒选选看,我是说大西洋呢,还是太平洋,或者干脆就是北冰洋?”
那次她给我气得不行。整整两天没和我说话。一个人呆在鱼池的角落里吐泡泡。还练一种新学会的舞蹈。弄得我也挺没趣的。后来也就再没提过这个话题。所以,对于她是不是上海人,我也下不了什么结论。一直半信半疑着。
或许,她还真是。碰巧了,我们还真能在街上遇到。她打扮得漂漂亮亮上街,抹着朱砂色的口红(我老觉得她适合朱砂色口红)。手里还挽着一只精致的竹编菜篮。
当然,那时她早已不自己买菜了。她请保姆买。自己呢,从头到脚搞得干干净净的,就像蓝天上的白云彩。说句不怕难为情的话,有很多次,我在梦里也梦到过这样的情形。
但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直有个预感。我觉得,只要离开了这个蓝得像青玉的鱼池,她一定会假装不认识我的。她会把头别过去。
那时她看着我,就会像看一团空气。顶多,也就像一个人看着海里的一条鱼那样。
其实,她完全不必如此。因为我从没见过她的脸。一次都没有。所以我也就根本不知道,和我在一个海里游着的、或者,以后有那么一次,和我睡在一起的那个女人――
她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