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搁浅！然后弃船登陆！”阿媚的牙缝里终于挤出一句话来。

“冲上沙滩？”

“对！开足马力，用最后残存的柴油将船推到沙滩上去，能冲多远就冲多远，船冲得越远，需要游泳的距离就越短，也就意味着我们的生命线就越长。船反正是保不住了，只要人能游上岸去，其它的都不用管了。”阿媚的话说得很坚决，但是，语气中不免流露出悲切之情，伤感之态。这条船是他们前年才建造的，他们为此付出了所有的积储，甚至还举了债。这条船上安装了许多其它渔船上不屑安装的先进仪器，以及阿媚的全部心血和期待。

“也只好如此了！”老父亲的眼角里挤出两滴浑浊的泪珠，忍痛割爱的心情使得他那饱经风霜的脸庞上流露出令人不敢正视的苦楚。但是，他手中的舵轮又在飞速旋转了，渔船像发了疯似的对着沙滩冲去。

“梁育君和倾波君听着、、、、、、”阿媚走到两个大陆仔跟前，以一种不容争辩的口吻说道；“赶快把救生圈也套上！船一触岸你们立即跳下船朝岸上游去。其它事情你们一概不用管，你们想管也管不了，明白吗？只要你们能游上岸，就算是安全脱险。以后的事情以后才说吧！”

“为什么要弃船？”阿媚的话梁育听懂了一半，他提出的问题正是他还未弄清楚的那一半。

“别问这么多了！赶快套救生圈吧！时间很紧迫，逃命第一重要。记住！能不能保住自己的性命全靠你们自己了。再过三分钟，船就要在沙滩上搁浅，到那时，谁也帮不了谁！懂了吗？”

“我们生死在一起！”张倾波没有完全弄明白到底出了什么事，他和梁育一样，阿媚的话只听懂一半；即船要搁浅，各自逃命。但是，他感觉情况不会糟糕到相互无法照应的地步。他认为，作为朋友，无论发生什么情况，他应该同梁育一起行动。形势越是险恶，朋友的真诚越显得重要。不能共同面对艰难险阻的朋友能称得上是患难之交吗？

“你说得对！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们一定要共同面对！”

救生衣本来就穿在身上，套个救生圈套在身上也不怎么费事。在船搁浅之前，梁育还用一根绳子将他和张倾波的救生圈系在一起。收拾妥当后，他们双手紧握，相互鼓励。他们不相信危险会一直纠缠在他们身边，更不相信生命会轻易结束。因此，他们的情绪远不如阿媚、阿爸那么紧张。说得透彻一点，他们对当前的险恶形势认识不足，他们并不清楚风暴的威力到底有多大。更重要的是，他们俩都朦朦胧胧地感觉到命运不会让他们死在这个年轻的阶段上。世界上似乎还有许多事情等待着他们去干。

然而，事态的发展是不以人们的意志为转移的。渔船在接触沙滩不到半分钟后，狂风就将渔船整个掀翻了，这半分钟时间对于船上的人来说简直就是生与死的交叉点。这半分钟容不得人们有丝毫犹豫，也容不得人们在行动上有半点迟疑。梁育在落水前感觉有人在他后背上狠推了一把。然后是拼命朝前游，幸亏有龟岛遮挡，否则狂风会轻而易举地将所有落水者卷进大海深处。尽管如此，风浪还是给落水者带来不少麻烦。梁育凭着在博鳌游泳时吸取的经验教训，拼死向前游。他几次被浪头打得喘不过气来，于是，他逢浪就钻，钻过去和就拼命划水。同落潮不同，此时远海的风浪特别大，越接近岸边，风浪的威力就越小。不知道过了多久，梁育感觉到双脚接触到细软的沙子，这种感觉使他陡然增加了无穷的力量，他奋争的信心找到了支撑点。于是，他猛力划了几下水。人就爬在沙滩上，紧接着几个翻滚，他就明显地感觉到，他同海水已经分离，他成功了！他的生命保住了！

沙滩上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但是，他感觉到游上沙滩的不止他一人。是谁呢？他首先想到的是张倾波，他游上岸了吗？他要上岸应该就在自己不远处，为什么听不见身旁有人的动静呢？这个念头使他惊恐不安。他下意识地寻找救生圈，可救生圈不在自己身上，什么时候丢掉的？不得而知。这不等于他把张倾波扔掉只顾自己逃生吗！张倾波现在在哪里？他是否还存在？他们临下水前信誓旦旦地扬言；要生死在一起。他怎么就没把朋友的生命当回事呢！他怎么把朋友弄丢了都不知道呢？这些念头使他心如刀绞，无地自容。是的，是钻浪时将救生圈给弄丢了。那时刻，他心中只有一个想法；钻浪。自己能游上岸，张倾波不也就游上岸了吗！他以为救生圈一直套在自己腰上，因此只顾自己拼命往前游。

“倾波君！你在哪儿？你上岸了吗？”梁育撕开嗓门大声呼喊。

“梁育君！你上岸了吗？”这分明是阿媚的叫喊声。

“我已经上岸了！你看见倾波君吗？”听到阿媚已经上岸，梁育的心放宽一些。说实话，阿媚父女俩，以及阿水叔的安危他不怎么担心，他们必竟是渔民，在海中游泳应该是他们的强项，他们游上沙滩不成问题。他最放心不下的是张倾波，他年轻，没有在深海中游泳的经验，况且，他的体力也使他难以对抗这暴虐成性的狂风恶浪。

“倾波君！倾波君！你上岸了吗？”梁育心中忽然闪过一个不详的念头。张倾波被风浪卷走了。这个念头使他惊恐万状，不寒而栗，他的心一阵阵紧缩，一阵阵寒战。他茫然无措，只得对着大海拼命呼喊。而悔恨的泪水已经止不住地往下流。

黑暗中，一只娇柔然而坚定有力的小手抓住了他的手，他知道是阿媚来到他身边。他感觉空荡荡的心一下子充实起来，这是一种找到支撑点的感觉，这是找回自信心的感觉。当他准备再度大声呼喊时，阿媚捂住了他的嘴；“喊叫没有作用！你注意盯着海面，借着闪电的那一瞬间，朝远处搜索。据我推测，倾波君没有遇难，而且就在附近。”她胸有成竹地说。

“当真？你怎么知道他没有遇难？又怎么知道他还在附近？”

“他身上穿有救生衣，还套有救生圈，有这样的双重安全装备，一时半会他死不了。说他就在附近，完全是凭直觉。”

“直觉靠得住吗？”

“现在不是争论的时候。注意，盯着海面，一刻也不能松懈！”

梁育已无计可施，唯一可做的，就是按照阿媚的指点；盯住海面，等待闪电的到来。闪电终于出现了，它是必然要出现的。一条弯弯曲曲的电光线照亮了黑沉沉的海面，借着这一刹那间的光亮，四只眼睛紧张地在海面上来回搜索。但是，除了渔船的残骸之外，任何东西都看不见。

“不要泄气，注意搜寻。”阿媚和梁育的手握得更紧了。

又一道闪电出现了，这一次闪电持续的时间比上一次的要长，亮度也强些。正是这个有利条件帮助他们找到了还在海面上漂浮的张倾波。是阿媚首先发现他的，在她的指点下，梁育看清海面上沉浮不定的白点。没有人下达命令，也没有人顾及自己的安危，阿媚和梁育同时跃入水中。这种举动换上任何一个有私心杂念的人都是不可思议的，这是拿自己的性命去赌另一条生命啊！

但是，两个在风浪中拼命向前的人义无返顾，坚定沉着。他们借助一次次闪电，终于抓住张倾波的救生圈，在往回游的时候，三颗年轻的心交织成一个信念；谁也不能死，我们一定要成功！大自然的威力是不可抗拒的，但是，人的求生欲望不可小视。梁育再一次拿出看家本领；钻浪。这一次他把张倾波救生圈上的绳子牢牢地捆在自己腰间，为了避免再犯同样的错误。他将绳子系成死结。他的这个办法再一次显示出成效，套着张倾波的救生圈朝着黑暗中的沙滩前进了。阿媚这时候也显示出她娴熟的游泳技巧，她在张倾波的后面推救生圈，她的作用不仅仅是推动救生圈向前。有她在身边，张倾波的恐惧心理明显地减轻了许多。他不再慌乱，不再作无谓的有时候甚至起到相反作用的挣扎。他心理的稳定在这关键时刻是至关重要的，他的有效配合加快了前进的速度。就这样，他们冲破惊涛骇浪的重重封锁，撕开了狂风设置的强劲屏障。通过顽强而又有序的拼搏后，他们三个人终于爬上沙滩。在沙滩上焦急等待的阿爸和阿水叔正在黑暗中伸着期待的双手。

躺倒在沙滩上的人没有欢呼，也没有合掌感谢上苍。但是，他们此时此刻的激动心情是难以用语言来描述的。三个青年人都在流泪，这种时刻放任眼泪夺眶而出不失为最佳选择。因为眼泪不仅能够释放心中激情，还能够表达无法用语言和行动来表达的独特感受。随后，张倾波紧紧抱住阿媚和梁育，他只能用这种方式来表达自己内心此时此刻的感受了。在孤立无助的时刻，在恶浪带着他远离朋友远离海岸的时候。他曾想到过骂人，骂那些口是心非，关键时刻就暴露出私心重于友情的人。想到过人们在危难时刻通常都期待出现的奇迹，他甚至已经感受到临死前的恐惧。而今，他是百感交集，心潮澎湃。他既感到羞愧，也感到幸福。因为他拥有世界上最可信赖的朋友，然而，他曾经一度对朋友的诚挚产生过怀疑。这是他的自尊心所不能原谅的重大罪过。他痛悔不已，惭愧是他泪水中的主要成分。感恩，却无以为报，这是他泪水中的另一重要含义，他没有为自己死而复生而庆幸，他心中想的是；怎样表达对两个从死神手中夺回自己生命的朋友的感激之情，因为他们几乎是用自己的生命换回了他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