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章舍身救友
风暴是什么时候停止的,谁也不知道。天是什么时候亮的,也没有人说得清楚。大家只知道,当他们睁开眼睛时,骄阳当空,万里无云。而龟岛、沙滩以及不远处已经解体的渔船,让所有的人回想起昨夜的暴风雨,回想起那场令人感到后怕的噩梦。
面对茫茫大海,人们无可奈何。等待救援并不是他们唯一要做的事情,填饱肚子也是当务之急。在这寸草不生的乱石堆里无论如何是找不到充饥之物的。人们不约而同地把目光集中到搁浅的船骸上。幸运的是;在船上,他们不仅找到液化气罐、锅子和所需的炊具。还找到一大堆没被风浪冲走的黄鱼。但是,令人万分遗憾的是;没有淡水。没有淡水就吃铁板烧鱼吧!有食物下肚总比空着肚子强。再说,铁板烧鱼有什么不好!内陆人不是千方百计要弄鲜鱼烧烤下酒吗!更何况,饥不择食哩!
别开生面的早餐——沙滩烤鲜鱼就这样开始了。年轻人是狼吞虎咽,来回扫荡。不一会就把烤好的鱼吃个精光。而俩位老人却拿着烤鱼无法下咽,他们的眼角含着一滴永远掉不下来的辛酸的泪珠,他们那忧患过度的脸庞上,岁月风化的沟壑清晰可见。看着船骸,他们的心在流血啊!阿媚的心也在流血,可她硬生生把一条黄鱼吞下肚去。她知道,伤心无助于解决目前所面临的困难。因为他们必竟还困在没有生存条件的礁石岛上,只有回到陆地上,回到家,她的心才会完全安稳。
救援信号她昨天晚上遇到风暴时就发送出去了,不知怎么的,到现在还不见救援船前来营救他们,看来救助中心要么没有收到他们发出的求救信号,要么是找不到他们渔船的确切位置,因为渔船早已偏离航道很远了。目前可做的事情,就是让过往船只及时发现他们。可是,这龟岛不在主航道上,它离主航道还有相当一段距离。怎么办?等待其它偶然路过此地的渔船或走私船前来实施营救吗?那不成了守株待兔吗?不行!这种消极的等待无异于坐以待毙,得想个让远处过往船只发现他们急需救援的办法。烧火吗?显然不是好办法!在这样耀眼的日照下面,火光太微不足道了。那么,在最高的礁石上挂一块白布呢?这种方法有作用,问题是;怎样爬到礁石顶上去呢?这龟岛上的礁石四周都如同刀砍斧切,既光滑又陡峭,根本就无法攀登。怎么办?
“你在想;如何在那座山顶上悬挂求救白旗吗?”梁育见阿媚独自沉思,就知道她在为如何发送求救信号而发愁。所以,他小心翼翼地问;
其实,阿媚想的问题,大家都在想。这种时刻人们会想什么呢!除了求救还能想其它事情吗?只不过张倾波的想法要离奇些宽泛些,有些想法甚至近乎于幻想。只有阿爸和阿水叔的想法同阿媚的想法比较接近。因为他们在海上经历过的危险可以说数不胜数了。虽然这一次风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来得猛烈,但是,至少现在他们已经安然脱险。因此,他们并不十分着急。梁育的想法更加接近阿媚的想法。因为他偷窥阿媚时,发现她一直在呆呆地注视那些险峻的礁峰。
“你怎么知道我在想这个问题?”
“我猜想。我在很多书上看到过类似的情节。”
“我承认你的想像力非常丰富,也承认你的洞察力非常敏锐。你猜对了,我现在思考的正是如何悬挂求救白旗的问题。听听你有什么好主意吧!”
“先到现场去了解一下实际情况好吗?”
“不用去!现实不明摆着吗!你看那些礁石,哪一座你能攀登上去?”
“最高的登不上去,稍微矮一点的也绝对没有希望吗?”
“我看是这样!”
“别武断,结论要在详细查看完现场后再下!走吧!反正现在没事,就当是游览风景麻!”
阿媚不置可否地站起身来,要说游览风景麻!她压根儿没有这份闲情逸致。要说是去现场脚踏实地地查看一下吧!她无话可说,而且,她心里也认为梁育的话有几分道理。她认定礁石不可攀登,凭的是主观推断,说实话,她并没有到现场实际观察过。听梁育这么一说也想亲自到现场看个究竟。所以,她跟着梁育一起朝横七竖八的礁石堆走去。
到现场后,他们俩都被眼前的景像惊呆了,这些从远处看貌似光滑整齐的礁石,实际上从上到下布满了大小不等的洞穴,大的有脸盆那么大,小的却只有针孔大。这些园孔显然是长年被风浪腐蚀而形成的。至于园孔的成因梁育和阿媚都没有兴趣研究,他们感到欣慰的是;有这些园孔的存在,攀登礁石就不再成为不可能了。
新的情况让前来观查礁石的人看到了获救的曙光。梁育尤其激动,他跃跃欲试,信心十足。但是,当他真正尝试了一下实际攀登的行动后,他和阿媚的脸上同时出现了担忧的阴影。往上爬几米或十几米问题不会太大,再往上呢?要知道,最矮的礁峰也有三、五十米啊!要完成这样高度的攀登,没有安全带和相应的安全设备是非常危险的。人们都知道,登山呀!上去容易下来难。万一失足,或是失手,后果是不敢想像的;不是当场绝命,至少也要腰断腿折,落个终身残废。
梁育想的是;不妨试试。
而阿媚想的是;有没有必要冒这个险?
当双方亮出自己的想法时,一个较为妥当的方案应时而生。
不一会,船上的五个人都会集到一个大约三十多米高,比较而言攀登难度不是很大的礁峰下。这座礁峰虽然不是最高的,至少也仅次于最高峰。梁育已经把用来做求救信号的白衬衣和两块足以压住衬衣不被风吹走的石块捆绑在自己身上。他很信任自己,因为爬山是儿时最得心应手的游戏,他曾经不止一次当众表演过爬山的技能和超常的胆量。而每次都获得人们的认可和赞赏。其它人的任务是集中在礁峰下面,准备着一旦梁育失手掉下来,就倾尽全力将他接住,即令接不住,也让他跌落在人体上而不是坚硬的礁石上。这是他们唯一想得到的保护措施了。
攀登开始了,正如人们所料,二十米以下阶段进展十分顺利。当梁育爬到三十米左右时,那些风雨雕凿而成的园孔不再成全他,它们要么太小,连脚尖都伸不进去。要么间距太宽,手够不着,脚也踏不上去。总之,越往上,攀登越艰险。梁育在一次停顿中偶然朝下望了一眼,这才发现自己像个壁虎一样悬挂在半空中,稍有不慎立即会从悬崖上掉下去。想到这儿,他两眼一黑,手脚冰凉,冷汗直冒,整个人一下子变得十分瘫软,差点没从半空中摔下来。在这接骨眼上,脑门中冲出一个神奇的念头支撑住了他的身体。他赶紧闭上眼睛,极力让自己恢复镇定。幸运的是,他终于稳住了自己,战胜了胆怯,并从中吸取教训。勇往直前,目不斜视,坚定一个信念;爬到顶上去。凭着这个信念,他恢复常态,重新开始往上攀登。梁育心中明白,只要自己能克服心理障碍,眼前这座礁峰是拦不住他的。
当梁育的双腿站立在礁峰顶上时,峰底下的人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这一次,他得到人们真正的赞赏和认可。他的确是当今攀登能手中最棒的人。
白衬衣被铺在面朝主航道的山崖上,并压上两块分量足以使它不被风吹走的石头。它确实醒目,因为它同黑色的礁石形成鲜明对比。虽说衬衣的面积小了点,但在一定范围内足以让过往船只注意到它的存在。
任务完成后,梁育开始下山。他仍旧小心翼翼,不敢有半点疏忽。在离地面还有十米的时候,认为胜利已成定局的梁育突然犯了一个相当严重的错误;他的一只脚和一只手同时离开洞穴,伸向距离较远的园孔,这种动作对于任何攀登者来说是非常危险的。伸出去的手脚如果抓不牢新的支撑点,人就有可能失去攀附力而从上面掉下来。一般来说,最有把握的做法是;四肢中只能有一只伸出去寻找新的攀附点,等到新的攀附点抓牢或者踩牢后,再移动另外一只手或脚。
离最后胜利只差一步之遥的梁育就因为这小小的一个错误,差点酿成一场终身悔恨的悲剧。他伸出去的手脚果真一齐落空,结果他从十米高的山崖上掉了下来。礁石下的人除了张倾波之外全都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他们都认为胜利在望而放松了应有的警惕。梁育失手时,张倾波看得清清楚楚,因为他的眼睛一直死死盯着梁育,他的每一个动作,哪怕是极其微小的动作,他都看得十分真切。张倾波一边大叫;“不好!”一边挺身向前,摆好接人的姿势。
梁育的身躯太庞大,他的体重有一百四十斤,加上地心吸引力的作用,其重力是可想而知的。而张倾波呢!体质纤弱不说,个头比起梁育来说,似乎又矮了许多。所以,梁育的身体砸在他的身体上时,强大的冲击力将他整个人砸倒在地。幸亏其它人在最后一秒钟时清醒过来,他们同时伸出手臂去接梁育,虽然没有把人牢牢接住,却也大大减缓了梁育下坠的冲击力。否则,不仅张倾波魂飞魄散,只怕连梁育也性命难保。尽管如此,张倾波还是经受不住如此强大的冲击。当人们把压在他身上的梁育扶起来时,发现他已经昏迷过去,而且,口吐鲜血。这一下急坏了所有在场的人。大家一边大声呼唤他的名字,一边张罗着要找水给他喝。可这座礁石岛上哪里找得到淡水。梁育是所有人中最为着急又最为揪心的一个,如果张倾波有个三长两短,他的一生就不会再有欢乐和幸福可言了。
焦急之中,梁育突然想起,那些礁石壁的不少洞穴中,有很多残存的雨水。这个突发奇想使他兴奋起来,他立即将自己的衣袖撕下来,再度攀爬礁峰,寻找那些积有雨水的洞穴。真是苍天不负苦心人,有水的洞穴很快找到了,粱育把衣袖塞进洞穴,让它吸饱雨水,再把水一点一点滴进张倾波的嘴里。这种时刻的淡水,远远胜过特效救生药。当一定量的淡水滴进张倾波的口腔后,他慢慢睁开眼睛。当他完全苏醒过来后,第一句话就是问;“梁育君怎么样?他没有受伤吧?”
所有在场的人都被张倾波舍己为人的崇高精神感动了,这才是真正的友情,这是世界上最为珍贵也是社会最为需要的精财富。梁育紧紧握住张倾波的手,他热泪盈眶,心如刀绞。在这短短的一天中,他已经两次愧对朋友了。他万万没有想到,他们的朋友情谊才短短六天,张倾波对他居然如此忠诚如此耿直,而他梁育,偏偏就交上了这样的朋友。他感到无地自容的另一个原因是;他曾以为,这个世界的字典上已经再也找不到舍己救人这样的词汇了。
张倾波虽然苏醒了,却不能起身走动。看来他伤势不轻,内脏肯定受到损害,否则不会吐血。幸运的是;休息一会后,他的元气逐渐恢复了,至于内伤麻,也许就不是十天半月能够痊愈的了。张倾波虽然暂时没事,但大家的目下的处境不容乐观。首先是食物短缺,淡水稀少。其次是张倾波的伤需要及时治疗,时间拖得越久,危险的不确定因素就越多。大家都看得很清楚,破船上所剩下的那几条鱼和礁石洞穴中积蓄的雨水,最多也只能维持两天。两天后如果还得不到接援,他们就只有坐在沙滩上闭目待毙了。
白天终于熬过去了。梁育为了弥补自己的过失,决定不吃不喝,他要把省下来的鱼和淡水留给张倾波,以及其它三个人。他们要么是老人,要么是女人,都是需要照顾和关爱的弱体人群。只要他们能够挺过难关,自己就是饿瘦十斤肉也是值得的。殊不知,持有这种想法的并非他一人。阿媚是这样想的,阿爸和阿水叔是这样想的,就连伤病在身的张倾波也是这样想的。结果,阿媚下午分发出去的五条烤鱼,晚上又都原封不动地回到锅里。大家心照不宣,然而却心领神会。
夜晚的时光似乎要容易打发些,三个年轻人坐在沙滩上相互凝视直到月亮西沉。他们没有交谈不是因为无话可说,而是因为没有力气说话,他们必须养精储锐,以便能坚持得更久些。虽然没有说话,但是,三个年轻人的心灵是相通的,他们知道彼此想说什么,也知道对方想问什么。这种独特的心的交流,是用眼神来代替的。你望着我,我看着他,而他,却将注视的目光分别传递给其它两个人。或微笑,或点头,如同三个情如手足的聋哑人在屈膝谈心。
直到天将亮时,人们才昏然入睡。
东方刚露白不久,张倾波大口咯血的声音把阿媚吵醒了,看到满地的鲜血,她不知所措,她完全被吓坏了。她连推带叫地弄醒梁育,然后将张倾波紧紧抱在怀里。
“倾波君!你一定要挺住!你不能有任何闪失啊!”梁育也被眼前的情景吓懵了。他除了叫唤之外,手足无措,无计可施。
“倾波君!你感觉怎么样?心里很难受吗?”阿媚的声调中流露出难以控制的哀情。
“不!我没事!刚才是咳嗽引起的咯血。关系不大,你们不必紧张,过一会就好了!”
话虽这么说,他那苍白的脸上却明明白白地写着;伤势严重,急需治疗。几个大字。梁育此刻的心,尤如放在油锅里的黄鱼。如果这时候咬下一根手指能够止住张倾波咯血,他会毫不迟疑地咬下自己的手指。但是,着急无济于事。他们所能干的,只能是等待!等待!除了等待还是等待。
中午时分,张倾波再次大咯血,看来他的内脏确实损坏了。倘若再得不到及时治疗,恐怕会有生命危险。沙滩上的其余四个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阿水叔居然跪倒在地,磕头祈祷。阿媚再也控制不住悲切心情,眼泪伴随着抽泣使得她整个人都在激烈颤抖。梁育欲哭无泪,呆若木鸡。他也跪倒在地,不过,他没有向上苍祷告,而是将他那颗高贵的头颅深深地埋在双膝中间。
正当人们几乎完全绝望时,阿爸忽然指着远处的一条小木船大声叫喊起来;“救星!救星来了!快看!那条船是来救我们的!”
顺着阿爸指的方向,其他人果然看到一条小船向着龟岛驶来。
“是阿其他们!不错!就是他们!”阿媚甚至看清驾船人是他们熟悉的阿其。
“老天保佑!老天有眼啊!”阿水叔早已泪流满面,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