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定镇警察署院里,大家正忙得不亦乐乎。警察有的带着刚抓来的人犯,往“号儿”里送着。有的在忙着审讯。有的在接待来报案的人。
在署长办公室里,马金山正和几名警员,指着地图,分析着案情。
马金山说:“弟兄们,自打我上任以来,咱们永定镇可从来没发生过这么大的案子,七条人命啊!你们看,案发地点正在良乡、宛平两县的交界处。案发现场是个三岔路口儿,除了通往永定镇的这条路,另外两个方向,一是直奔良乡县县城方向的大道,另外一条路,就是通往山里的。你们说,土匪劫了东西后,会往哪儿跑呢?”
“走大道直奔良乡县城,这不大可能。案发时天快亮了,他们要走大道,肯定得碰上人哪!”
“那土匪一定是往北进山了。北边山里多见树木少见人,便于土匪藏身。依我看,山里那些庙里的和尚嫌疑最大!”
“我就纳闷儿,你说这山里怎么会有那么多庙?这一带人烟稀少,除了初一、十五这两天,庙里连香客都没有,你说那些和尚吃什么呀?”
“这你就不用操心了,自古道‘和尚没儿孝子多’嘛!再者说,有户口的老百姓归咱们管,庙里的和尚可不归咱管哪!”
“所以我说这些和尚可疑呀!”
马金山挥手笑了笑说:“别争了。今天把你们俩找来,就是想让你们跟我化妆成上香的香客,咱们到庙里探一探这些和尚的底细。只要找到证据,咱照样抓他!”
警员甲问道:“那咱为什么不直接派人上山去搜查呢?”
马金山:“那地方不归咱们管,咱咋能随便到人家的地盘上去抓差办案呢?再说了,万一你查不出证据来怎么收场?那庙里的和尚可是佛门弟子,咱要是贸然到庙里去搜,人家要是到宛平县衙告咱一状,咱可是吃罪不起呀!来,把警服脱了,换上便衣,换完衣服咱从后们儿走!”
说罢,三人忙着换上了便衣……
从永定镇出来,往北走不上几里路,就算进山了。今天正逢“十五”,上山的香客们已在上山的路上汇成了人流。身穿便装的马金山,肩上搭着一个“捎马子”,随着人流,往山上走着。随行的两名警员也扮成香客的样子,跟在马金山背后,边走边聊着。马金山对身旁的警员说:“孙强,你说京西山里怎么会有那么多庙呢?”
孙强笑着说:“听老辈子人说,咱京西的风水特别好。你瞧,西边和北边是大山,东边是永定河,这叫依山傍水,知道吗?听说当年满达子入主中原建都北京后,顺治爷就开始踅摸地方,准备给他们皇家建皇陵。这天,顺治爷换上便装,带着随从来到卢沟桥,往西一看,顺治爷可就乐了。他当即决定:在咱们这儿大兴土木,建造皇陵。”
马金山说:“皇陵建在那儿了?我怎么没见过?”
孙强说;“嗨!多亏了戒台寺的长老。头天晚上,老和尚就觉得坐立不安,等天一亮,老和尚就下山了。走到卢沟桥上,正碰上顺治爷骑着小毛驴打东边儿也上了桥。顺治爷虽然穿着便装,可那老和尚是半仙之体呀!老和尚看见顺治爷头顶一片祥云,就知道这是真龙天子到了。老和尚忙当街跪倒,拦住顺治爷奏了一本,这才没在咱这儿建皇陵。”
马金山说:“咋回事儿呀?快说说看!”
孙强说:“那天,老和尚趋步上前,当街跪倒,口称‘万岁开恩’。顺治爷骑着的这头毛驴认出了老和尚乃半仙之体,可就说什么也不走了。顺治爷没法子,只好下了驴,对老和尚说:‘长老,你认错人啦!’老和尚磕头不止,连呼‘万岁开恩’。顺治爷没法子,只好让老和尚奏来。老和尚说道:‘启禀万岁,这京西一带可万万不能建皇陵啊!’
‘却是为何?’
‘万岁,卢沟桥乃中原诸省进京的必经之路。京西的煤,也全是从这儿运进城的。万岁爷若是在此建了皇陵,此处就成了禁地。这样一来,不是断了我大清的道儿了吗?’
顺治爷一听,满心的欢喜当时就荡然无存了。可仔细一想,老和尚所言有理,让顺治爷无话可说。于是,顺治爷就赌气地一甩手,骑上毛驴走了。过后,他真的把清皇陵建到河北易县去了。后来,老百姓一听说咱这一带有风水,就纷纷在山上修起了庙。就这么着,咱这一带的山上庙就多起来了……”
马金山笑了,他在孙强背后拍了一巴掌,骂道:“扯淡!咦――,你喷得怪美。”
三人说说笑笑,又往前走去。过了“白草洼”,上了玉皇顶,又过了石门口,就来到了永定镇北边香火最旺盛的庙宇――三义庙前。只见山上林荫浓密,一座石头雕刻成的“牌坊”显得很是气派,庙前的青石板铺成的石台阶一共十三层。马金山拾阶而上,随着人流,来到了三义庙的山门外。只见山门上方,写着斗大的三个金字――三义庙。两扇红漆大门左右分开,大门上钉着拳头大的门钉。
庙外边的空地上,已经成了热闹的集市。各种小贩扯着嗓子叫卖着;练硬气功的正在表演“开碑”。唱京韵大鼓的正敲着云板,委婉地唱着《大西厢》:“二八的那个佳人儿,懒……梳……妆……”马金山满腹狐疑地在庙外转了一圈儿,自言自语道:“这里会有土匪吗?不像啊!”他整了整衣服,迈步进了山门。马金山随着人们来到大殿里,给“刘、关、张”三位上了香,又往“功德箱”里撂了几个铜板,然后就出了大殿,奔后院走来。
院子里,几个和尚有的在打扫院子。
让马金山颇感兴趣的是,院子里有几口巨大的水缸,里面盛满了清水。靠墙角还有一口水井。马金山笑了,按说庙里的和尚应该都是从山下挑水吃,这庙里怎么会有井呢?他好奇地走上井台,用手抓住了辘轳把,往井下一看,只见井深的望不见底。马金山晃了晃井绳。
突然,一个面目凶恶的和尚扔下手中的扫帚,骂骂咧咧地走进来,对马金山吼道:“你他娘的不想活啦?吃饱了撑的吗?”
马金山没想到和尚会如此粗野,便生气地说:“你怎么开口骂人?出家人怎么这么粗野?”
从方丈室走出一位老和尚,他先喝退了骂人的和尚,然后冲马金山拱手施礼,笑着说:“施主请息怒,小徒也是担心施主会有危险,一时性急,这才出言不逊。老衲给失主赔礼啦――――”
马金山说:“好说、好说。”他觉得这老和尚好像在哪儿见过,而老和尚那游移不定、有意躲闪的眼神儿更让马金山觉得可疑。
这时,老和尚转身一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马金山迟疑了一下,然后跟着老和尚,走进了方丈室。
方丈室里,老和尚先请马金山入了坐,之后又恭恭敬敬地奉上香茶,二人便聊开了:
“师父今年高寿啦啊?”
“啊,老衲今年五十有六。”
“在哪儿出的家?”
“老衲自幼上了五台山,拜智真长老为师,至今已经整整50年了。”
“你什么时候来这儿当的主持?法号怎么称呼?”
“清帝退位那年,本寺长老圆寂了,众僧人便请老衲到了这三义庙。屈指算来,已有15年了。老衲法号‘智远’。”
马金山环视了一下四周,笑着问道:“这庙是新修的吧?瞧,门上的漆还挺亮的,谁这么有钱,替你重修庙宇呢?”
老和尚显得很不自然,支吾了一阵子,然后说:“施主真是好眼力。实不相瞒,这庙正是清帝退位那年,由北京城里有名的京剧名伶谭鑫培谭老板出钱修的。”
马金山说:“噢?‘谭叫天儿’怎么会出这么一大笔巨款修什么‘三义庙’呢?谭老板乃梨园领袖,照理说他应当供奉他们梨园行的老祖宗――唐明皇李隆基才对呀!”
老和尚说一脸尴尬,说道:“这……,嘿嘿;老衲想来,大概谭老板敬重刘、关、张的义气吧?”
马金山大笑起来,他看出来了,老和尚分明是在撒谎。他到底在隐瞒什么呢?
老和尚忙笑着说:“啊,施主请用茶。”
马金山说:“请问师傅,据我所知,庙里一般都没有井,和尚们都下山去挑山泉水饮用。要不怎么会有‘一个和尚挑水吃,两个和尚抬水吃,三个和尚没水吃’的笑话呢?可你这三义庙里,怎么会有井呢?这庙本来就是建在山上,这得挖下去多深才能见水?打一桶水所花的力气,恐怕比下山挑水还费劲吧?这岂不是自讨苦吃吗?”
老和尚紧张地偷眼看了看马金山,说道:“噢,这个……,老衲也说不好。我来之前,庙里就有这口井了。”
马金山说:“再请教师傅,你既然从小在五台山出家,按说,你的口音应该是山西口音才对。可我怎么听着你的口音里带着‘东北味儿’呀?”
老和尚说:“这个……,老衲云游四方,也曾在关外挂过单,这口音嘛,自然就变得南腔北调的了。”
马金山笑了,低头抿开了茶。他无意中发现了老和尚腰间红色的香袋,脸上不禁露出了讥讽的神态。他断定:这个老和尚肯定是个‘花和尚’。真要是搜查的话,说不定真的会搜出大姑娘、小媳妇什么的。他起身说道:“感谢师傅的茶水,我再到外边儿去看看,告辞!”说罢,马金山走出了方丈室,向外边儿走去。
这时,门口儿已摆上了条案,和尚们开始向香客们免费供应茶水了。四周完全成了集市,显得十分热闹。嘈杂的人声,小贩的叫卖声,鼓词艺人的演唱声搅成了一团,和着神圣的庙宇很不协调。马金山自言自语道:“有这么些人来赶‘庙会’,这里会是匪巢吗?”他摇了摇头,继续朝前走去。
孙强走到马金山身边,伏在马金山耳边小声说:“署长,你来看看,这里怎么会有那么多的‘生渣土’呢?”
顺着孙强的手指望去,马金山发现了倒在半坡上的生渣土。他眉头紧皱,自言自语道:“这工程看样子可真不小啊!”
孙强说:“署长,我看这庙里的和尚准是在挖地道。”
马金山说:“挖地道也不犯法呀!”
孙强说:“出家人四大皆空,他们有什么宝贝可藏的?”
马金山说:“人家可以说是挖地道防土匪的呀!”
孙强说:“依我看,这庙里的和尚就是他娘的土匪!两次直奉战争好多被打散了的散兵游勇都上山当了土匪,您来咱警察署之前,我们就在永定镇抓到了好几个。我还听说,前些年有一股惯匪被张作霖追的无处落脚,后来他们就进了关,听说他们就躲在京西大山里。上峰派兵剿了几次,也没见踪影。不过这两年他们倒是没到咱永定镇上骚扰。”
马金山说:“走,下山;咱调集人马,给他来个彻底搜查!”二人各自分开,朝山下走去……
夜晚,三义庙前松涛飒飒,猫头鹰发出人的叫声。一个和尚关好山门,然后飞快地朝后边的僧房中跑去。
宽敞的僧房里,和尚们已摆好了酒菜。老和尚“张青山”坐在正中,他手下二十多个土匪此刻也是僧人打扮。只有两个山西会馆的伙计是便装,在席间显得十分扎眼。
张青山端起一碗酒,站起身来眉飞色舞地对众人说:“弟兄们,前几天咱们劫下的那口棺材里,装着整整的八千两黄金哪!弟兄们,咱这回可他妈的发大财啦!咱就是下山去,成天住在前门外的‘八大胡同’里,一天换一个娘们儿,这辈子也花不完哪!哈……”
众匪大笑起来,七嘴八舌地吵吵开了:“老大,你当初是怎么盯上这只肥羊的?”
“咱们老大是干啥的?五黄六月的,谁会在这日子口儿往家运尸首?那几个小子一进咱大门儿,老大就看出来了,他们都是‘练家子’,一个个走道都端着架势,俩脚全是外八字。又何况,既是扶柩还乡,怎么会没有一个戴孝的呢?老大一眼就看出来了,棺材里边有‘货’。江湖上早就有规矩:押镖上路的镖师,有走‘明镖’、‘暗镖’之分。一般来说,凡是押运那些见不得人的东西,他们才走暗镖。老大打眼一看,就知道他棺材里有货。晚上我一试探,果然被老大说中了,哈……”
众匪徒也大笑起来。
张青山接着说:“晚上我打发人试探了一下,果不其然,棺材跟前一有响动,立刻就有两个小子从旁边的大车里跳了出来。那棺材里真要是死尸,还用得着派人看着吗?”
众匪连声称是。
一个土匪急不可待地说:“老大,我他妈的早在山上呆腻了。明天就下山去,到八大胡同去找娘们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