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土匪附和道:“对!我听说前门外的八大胡同里还有洋娘们儿哩。哈……”
张青山抚撸着秃头,感慨地说:“老子干了一辈子,就等这一天哩。唉――,当初老子20多岁就在关外当胡子,混到今天不容易呀!那年,张作霖在奉天城摆酒请咱们爷们,还他娘的打铁岭请来一个唱‘蹦蹦戏’的草台班子。妈的,我凭啥侍候他?我他娘的吃了、喝了,娘们儿睡了,大洋搂足了,给他来了个脚底下抹油,溜啦――”
众匪大笑起来。
张青山站起身来,一边着,一边用手比划着说道:“唉呀,那回可把‘张老疙瘩’气坏了。后来我听说,张作霖下了死命令,说再见着我不要活口,非要我的脑袋不可呀!妈的,说实话啊!张作霖是比我厉害。我带着二百多人,钻进了老林子,让张作霖的骑兵追的是没处躲、没处藏啊!末了在关外实在呆不住了,我这才带着弟兄们进了关。一晃的功夫,咱们爷们儿占了这‘三义庙’也有十几年了。当初跟我一块儿拉杆子的弟兄们,如今就剩你们二十来个了。”
众匪徒七嘴八舌地骂道:“黄泉路没老少哇!”
“该死朝上,咱爷们儿活到今儿也不容易呀!”
张青山接着说:“弟兄们,咱们往后不能再趟‘黑道儿’了。我都快六十岁了,这碗绿林饭还能再吃几天?我盘算好了,咱们今天喝完这顿酒,你们委屈几天,在地洞里躲上一阵子。等这阵风儿过去,咱把钱一分,都下山当财主去。咱也正儿八经的娶个媳妇儿,养上他一窝孩子。咱总不能混得百年之后,坟头儿前连个烧纸的人都没有吧?”
“老大,那还躲啥?咱明天就下山不完了吗?”
张青山说:“你懂个屁!你知道咱前几天劫的那八千两黄金是谁的吗?”
“奶奶的,就是皇上他二大爷咱也不怕!”
张青山说:“那是山西都督阎锡山购买军火的钱。阎锡山是好惹的吗?就连咱东北的张作霖张大帅,那也得让他三分哪!丢了这么一大笔钱,阎老西儿能善罢甘休吗?”
众匪大吃一惊,个个面带惧色。
老贼倒背着手,在屋里了几步,又接着说:“今天上庙里来的那个小子,正是永定镇警察署署长马金山。他不认识我,我可认识他。这小子原先是冯玉祥手下的连长,打仗时受了重伤,伤好之后,老冯写了二指宽的一个纸条儿,把他派在永定镇当了警察署长。我在永定镇见过他,可没跟他说过话。白天在庙里,他跟大爷我一通瞎白话,我他妈啥没见过?这指不定是从哪儿漏了风,这才把‘鬼’招上了山!咋着,明天下山?嘿嘿,人家早就他娘的布好了天罗地网,谁下山谁倒霉呀!”
“老大,那……那咋整啊?”
张青山说:“慌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今天晚上你们来个酒足饭饱,然后统统下地道。我一个人在上边儿支应着,我就不信我还斗不过他!”
“老大,万一人家上山来,问你我们这些人都上哪儿了,你咋说呀?”
张青山说:“我就说,你们下山给人家办丧事儿、念经去了。要不就说你们化缘去了,他有啥法?”
“老大,为啥非要我们下地道里躲着呀?”
张青山骂道:“你他妈还有脸问?今天白天在庙里,不是我拦着,你跟那小子还不得打起来?”
“那小子往咱的井口里看,我心里能不发毛吗?我怕他……。”
张青山说:“怕个屁!那口井十几丈深,从上边往下看,啥也看不见。我跟你说过多少遍,能折能弯方为好汉,见什么人说什么话,过什么山唱什么歌。小子,你他妈的毛还嫩着哩,哈哈……。”
匪甲用手搔了搔头皮,笑着说:“可是……,我们在地道里待到啥时候呀?”
张青山说:“多则半个月,少则三五天。弟兄们,过了这个坎儿,咱们就他娘的下山快活去啦!来,咱先干上它三大碗,喝――。”
老贼端起碗,喝了下去。众匪也狂饮起来……
一直到后半夜,老贼张青山才带着众匪,来到井台儿上。众匪一个个攀着井绳,溜了下去。张青山阴险地笑着,不是催促着土匪们下井的动作。匪徒们一个接一个地顺着井绳滑入井内。当最后一个土匪下到井里后,老贼张青山掏出匕首,一下子割断了井绳。他冲着井口儿狂笑起来,说道:“弟兄们,别怪我张某人心黑手狠,实在是那八千两黄金太让人眼红了。咱们下辈子再见呗――”
张青山身后两个山西会馆的伙计惊呆了。张青山转过身恶狠狠地说:“怎么,害怕了?这就叫‘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留着他们早晚是个祸害。自古道:江湖弟兄只能共患难,不能同安乐。”
两个伙计赶忙跪在地上,给张青山磕着头。
张青山笑着说:“干啥?你们这是干啥?”
伙计甲一边磕头,一边哭着说:“张爷饶命啊!那笔外财我一个子儿也不要……”
伙计乙说:“张爷,您…您要瞧着我别扭,我…我远走高飞,永不在永定镇露面还不成吗?”
张青山哈哈一笑,忙扶起二人,安慰道:“你们俩别怕,你们俩跟他们不一样。他们个个都他妈的恶贯满盈,早就该死了。我要放他们下山,他们狗改不了吃屎,还得给我招灾惹祸,早晚得让人家给逮了去。警察逮了他们,能不牵连到我吗?你们俩是这二年才跟的我,一直在山西会馆当伙计,从没干过杀人的勾当,我把你们留在身边心里踏实。再说,我还要派你们去干大事儿呢。说罢,张青山领着山西会馆的两个伙计回到方丈室,用力搬开地上的石板,从暗室里拉出六个被抢上山的年轻女子。女人们惊恐地挤在角落里,瑟瑟发抖,不敢抬头。
张青山哈哈一笑,说道:“得,大爷我也做一回善事,今儿个就送你们下山。愿意回家的送你们回家,无家可归的,大爷我替你们找主儿嫁人,一切嫁妆都算我的。”
张青山又转身对两个伙计小声吩咐道:“我说,把咱们上回弄到手的‘黄货’让她们帮着搬到山下,装到车里。”
两个伙计二次进入暗室内,将一个个装着金元宝的小木匣搬了上来。二人清点了数目,点头哈腰地对张青山说:“张爷,一共二十个匣子全在这儿。”
张青山走到跟前,用手打开最上面的一个木匣。只见匣内排列整齐金灿灿的金元宝。张青山贪婪的目光紧盯着金元宝,发出了令人恐惧的笑声。突然,张青山飞快地盖上小木匣,掏出手枪,板着脸说:“姑娘们,你们一个人搬两箱,负责给我搬到山下的车上。剩下的你们两个老爷们儿找个绳子捆一捆抬着。”
两个伙计推搡着女人们,强迫她们每人抱起两只小木匣,然后又找来绳子,将剩下的八个木匣绑在一起。
张青山把手一挥,大声说:“快下山去。”说罢,便找来一把破笤帚,在蜡烛上点燃后,又将着了火的笤帚移到窗户前,点燃了木制的窗户。
然后,张青山押着众人出了方丈室,朝庙门外走去。身后,三义庙着了,烈焰腾空而起,把半边天都映红了。鸟雀发出惊恐不安的叫声,此刻听来格外人……
山脚下,张青山押着众人来到停放在那里的两挂大车前,他先命人将装着黄金的小木匣整齐地码放在一辆大车上,又用枪逼着六个吓呆了的女人上了另一辆大车。
张青山对伙计甲说:“你小子听着;咱们俩从来没见过面,你根本就不认识什么张青山,更没到过永定镇,这六个娘们儿归你了,你把她们拉到天津往窑子里一卖,那就是钱哪。”
伙计甲胆战心惊地点了点头,快步朝大车前走去。他跨上车辕,举起手上的鞭子,还没等鞭子落下来,张青山手上的枪便响了。伙计甲应声倒下,滚到了路旁的沟里。
张青山又用枪指着伙计乙说:“刚才我说的话你都听见了?”
伙计乙浑身颤抖着,惊恐地说:“张爷饶命啊!”
张青山用枪指着伙计乙说:“去,赶上大车快走!”
伙计乙一步一回头地朝前走去,从伙计甲手上捡起赶车的鞭子,跨上车辕,狠命地抽打着辕马,用变了味儿的嗓音喊着:“驾、驾、驾!”
大车颠簸着,飞一般地朝前驶去。
张青山这才上了另一辆大车,摇动着手上的鞭子,也朝山下走去。
再说被张青山骗到井下的土匪们,就在老贼张青山割断经省的一刹那,众匪徒便躁动起来。甲说:“娘的,老大把井绳割断了,这分明是把咱们都‘黑’了!与其这么窝囊死了,还不如让警察逮去,一枪崩了痛快。”
乙吼道:“张青山,俺就操你的亲娘――”
丙说:“老子就是到了阴曹地府,也要找张青山这老狗算帐!”
在人群后边,一个瘦弱的小和尚紧贴着洞壁,怯生生地往洞的深处躲避着。他知道,这些绝望的土匪很可能把他杀死,来发泄对老贼张青山的愤怒。
甲突然狂笑起来,说道:“吵吵个屁!这他娘的都是‘命’,懂吗?老子十六岁就跟着老大在关外‘拉杆子’,二十多年了,老子亲手宰的人早他妈上千了,睡过的娘们儿也有好几百了,值了!死有啥可怕的?再过二十年,又是条好汉!”
乙哭丧着脸说:“俺不想死!俺弟兄六个,如今就剩俺一个了,俺这一死,俺老杨家不是绝户了吗?”
甲说:“扯你娘的淡,你他娘的四处留种,连五十多岁的老太太都不放过,肯定得有‘收成’,哪儿能绝户呢?”
众匪大笑起来。
乙回身抽了身后的匪徒一个嘴巴,骂道:“你敢拿老子开心?老子现在就弄死你,信不?”
甲上前伸手抓住乙的手腕儿,骂道:“姓杨的,打狗还得看主人,你他娘的凭啥打我的徒弟?你不是不想死吗?来,你他娘的给老子顺着这井口攀上去,然后找一根绳子,再把大伙儿救上去。这事儿办成了,我们就让你当老大。
乙哭着说:“谁他娘的能攀上去?洞口离水面还有一丈多深,井壁那么宽……”
甲恶狠狠地说:“杨大民,今天你上也得上,不上也得上。”
乙一边挣扎着,一边吼道:“唐山来的弟兄们,还不快他娘的动手!”
匪徒们开始了拼杀,惨叫声、喝骂声,有人落入井底的声音混成了一片,洞中成了屠宰场……
小和尚背靠着井壁,加快了移动的速度。他暗暗告诫自己:“这伙畜生,我得躲开他们。不然的话,头一个被扔进水井中的就得是我呀!前面的路没到头儿,我就有生还的希望。我不能就这么死了,师父的大仇未报,师妹至今下落不明,我得活着出去。
然而,眼前的路断了,小和尚用力拍打着土墙,用头撞着洞壁大哭起来:“天哪!我就这么完了吗?我不甘心、不甘心哪……”
突然,洞壁上被撞击的土石跌落下来,透进来一缕强光。小和尚居然把地道用头撞破啦!
他止住哭声,惊呼道:“啊!老天有眼,我有救啦!”接着,小和尚用颤抖的双手去扒前面的土石。土石大面积地跌落下来,洞口越来越大,小和尚终于从洞口爬了出去。
出了地洞之后,他跪在地上,一边磕着头,一边大声说:“我又活了,我又活了!老天有眼,老天有眼哪!”
小和尚爬起身来,紧张地环视了一下四周,然后拼命向山下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