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_京畿旧事 - 火灭小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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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1 / 2)

好一阵子了,张青山夜里总睡不着觉,即使睡着了也总做梦,而且全是恶梦。瞒得了别人瞒不了自己,他知道:自己在跟随他多年的弟兄们身上缺了德。他们准是在阎王爷跟前儿把自己告了,这是牛头马面、大鬼、小鬼要来抓自己,要不是自己的命硬,怕是早就完啦!张青山一直相信自己命里不是凡人,不然的话,他能活到今天吗?

这天夜里,猫头鹰一个劲儿地在房顶上叫,张青山心烦意乱,只好守着蜡烛在查看帐目。

一阵风袭来,蜡烛险些熄灭。张青山惊恐地望着蜡烛,紧张地自言自语道:“妈的,是哪个屈死鬼来跟我捣乱?”老贼清了清嗓子,使劲唱开了:“送情郎我就送至在大门以东,一出门就刮起了一阵大狂风……”

虽然嘴里唱着,但老贼心里却又想起了三义庙里打那个夜晚:他带着众匪,来到井台儿上,众匪一个个攀着井绳,溜了下去。当最后一个土匪下到井里后,老贼张青山掏出匕首,一下子割断了井绳……

张青山合上账本,紧张地环视着四周。碰巧一只猫溜进了房中,张青山吓得尖叫着跳了起来。他从床上的枕头下面摸出手枪,一边紧张地四处张望着,一边用颤抖的声音大声吼道:“谁?谁?你他妈出来!别人怕鬼,我张青山可不怕!奶奶的,自古神鬼怕恶人,老子就是天底下最恶的人!”张青山放下手枪,用手蒙住了脸……

张青山不禁想起了北关龙王庙前的跤场上小白龙李谦在跤场上的英姿。想起了王万成在跤场上的风采。张青山自言自语道:“对,李谦那小子功夫不错,王万成的功夫也很好;回头我把他俩请来给我当保镖。张爷我有的是钱,有钱能使鬼推磨,我就不信那两个小子见了钱能不动心。”

窗外的猫头鹰还在叫着,张青山气急败坏地抄起桌上的大茶壶朝窗外扔去……

这天,张青山在晓月楼饭店楼上的雅间定了饭,特地早早地就来到饭店,恭候着客人的到来。

不一会儿,铁路工厂保定帮的工头儿李四儿来到饭庄门前。伙计忙迎了上来,笑着说:“四爷,您楼上请!张爷在楼上等您呢。”

李四儿犹豫了一下,跟着伙计进了饭店。在楼上雅间里,李四儿刚一露头儿,张青山便满脸堆笑地起身拱手说道:“李四爷,幸会、幸会!请坐。伙计,上菜倒酒。”

工头儿李四儿冲张青山一拱手,冷冷地说:“你我素无往来,不知张掌柜的怎么会礼下于人?”

张青山一边给李四儿倒酒,一边笑着说:“哎呀,交个朋友嘛!”

李四儿冷笑了一声说道:“张大掌柜家大业大,怎么会和我交朋友?我李四儿说到底不过是个木匠、臭工人,卖苦力的。和您交朋友?怕是高攀不上吧?您甭费事儿了,干脆直说找我有什么事儿吧?”

张青山尴尬的笑了笑,说道:“四爷,咱先干了这杯如何?”

李四儿用手一挡说道:“无功不受禄,这不明不白的酒,我喝不下去。”

张青山用手一拍桌子,说道:“痛快!四爷既然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我也就不兜圈子了。请问四爷,北关龙王庙跤场上那两位年轻的教师爷是您什么人哪?”

李四儿说:“李谦是我亲侄子,王万成是我的亲外甥。”

张青山一伸大拇指,大声说:“真是少年英雄啊!这哥儿俩在北关摆跤场半年多了,那么些人来访,那哥儿俩愣是没输过!四爷,我想出重金请他们哥儿俩来给我当保镖,您看成吗?工钱您说了算,我绝没二话!”

李四儿摆了摆手,板着脸说道:“这事儿不成!张掌柜的另请高明吧。”

张青山把脸一吊,说道:“四爷这么不给我面子?咱就不能再商量商量吗?”

李四儿冷笑了一声说道:“张掌柜的,要说人家康家请保镖,这还说得过去。五里长街半姓康,人家是永定镇首富。可你算什么?你那山西会馆值当得土匪来找你麻烦吗?”

张青山微微一笑说道:“四爷,您没听说前些日子发生的那档子事儿吗?一伙山西客商拉着口棺材扶柩还乡,走到独龙岗就让人劫了。我天生胆小,害怕呀!你说的不错,我张某人算不得永定镇的首富,可也不得不防啊!这年头……”

李四儿说:“俗话说得好,平生不作皱眉事,半夜敲门心不惊。张掌柜的莫非做过什么亏心的事吗?”

张青山跳了起来,气急败坏地说道:“你这叫什么话?”

李四儿说:“大实话!去年夏天永定河发水,你雇人从卢沟桥那儿捞东西,有两个姑娘从上游被水冲了下来,你把人家捞上来后转手就卖到妓院里去了。张青山,你他妈缺德不?别看俺们爷们儿就是个臭工人,我不伺候你!俗话说得好,宁给好汉子拉马坠镫,不给赖汉子当祖宗!”说罢,李四儿往桌上撂下一块大洋,大声吼道:“伙计,给俺结帐!”然后气呼呼地一拍桌子下楼去了。

张青山气得浑身颤抖,用手指着李四儿,半天没说出话来。

转眼间秋尽冬来,永定河封了河,白茫茫的大雪覆盖了永定镇。西北风怒号着,不时把树上的树枝折断,惊得树上的乌鸦发出阵阵不安的喧闹。永定镇家家的屋檐下都挂着尺把长的冰凌,又是一个多雪的冬天。

永定镇镇外的义地,更显得荒凉。一片衰草掩映下的坟头上,向阳的那一面,雪都化了,露出了坟头的本色土壤。而背阴的那一面,却依然残留着白雪,看上去更显得凄凉。由于这里地势空旷,西北风显得更加凛冽,那两间孤伶伶的小石屋,像是随时会被寒风刮跑似的。然而,高起祥却并未躲进小屋内“猫冬”,他拎着一把铁锨,清理着坟头儿上的杂草,并不时铲起地上的土,培在坟头儿上,以保证坟头儿不会随着棺木的腐烂而下陷,乃至最后成了平地。高起祥就象是惩罚自己似的,每天在义地里忙个不停,天亮一直干到天黑,从不敢懈怠。尤其是对他的七个徒弟的坟头儿,老人修整得更加仔细。他捡来地里的石头,整齐地码放在坟头儿四周,以起到对坟头的保护作用。他自己掏钱请人刻了七块石碑,上面刻上了徒弟们的名字、籍贯和生卒年月,立在坟头儿前边。他不能保证石碑上所刻的名字和地下埋着的死人完全吻合,之所以这么做,无非是对自己心里的一种安慰罢了。他打算好了,待明年开春儿,跟姑爷谈谈,让他买点儿树苗儿来,他要给每个死者坟前都种上一棵松树,也算对得起这些客死他乡的冤魂了。

转眼间进了腊月门儿,永定镇上的“年味儿”渐渐浓烈起来了。入夜,偶尔还能听到有人在燃放炮仗。四乡八镇的人都涌向永定镇,除了卖掉自己的农副产品,再从永定镇置办自家所需的年货。高起祥虽然离群索居,但还是感受到了“年关将近”。这天,他在小石屋里打坐时怎么也无法入静。一闭上眼睛,就会看到自己的徒弟。老人心烦意乱,索性走出小石屋,在空地上练开了拳脚。一直练到身上发热,额头上沁出了汗珠儿,这才重新回到了屋里。谁知,心还是静不下来。他突然想起,自己的徒弟都是穷人家的子弟。往年这时候,他们都要把挣的钱拿回家交给父母,好让家里置办年货准备过年了。但今年呢?老人不敢想下去了,他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不行,我得想法子给他们家里送点儿钱去。要不,这个年他们家里可怎么过?”他知道,北京城里有不少山西人开的买卖,通过他们给山西送钱是不成问题的。然而,上哪儿去弄这笔钱呢?高起祥却犯了难……

跟女婿张个嘴,这事儿肯定不成问题。然而,他不能啊!还是那句话,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闺女家房檐儿下避不得雨。他怎么能老着脸皮,跟姑爷手心朝上呢?不干,打死也不能干!

想来想去,高起祥便想到了江湖上流行的杀富济贫、吃大户的做法。说穿了,就是去偷。如今,他不再是什么“通臂王”了,又何必在乎什么名声?打定主意之后,老人便扮成了到永定镇置办年货的老农,穿了一身旧棉衣(他专门从估衣铺买来的),头戴一顶“不认亲”的旧毡帽儿,身背一个“捎马子”,便来到了永定镇大街上,为自己的行动“踩点儿”。

要想寻找镇子上哪家是富有的殷实户,说来并不困难。只要看哪家的门楼儿高大,住房格局讲究,进出宅门儿人的穿戴、打扮,就能猜个八九不离十。高起祥这身打扮一点儿也不显眼,走在大街上,和周围的人很协调,看上去就像个家境寒酸,想置办点儿便宜年货的老农民。他沿着永定镇的五里长街,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走了一个来回,心中不免产生了几分得意。单从门楼儿上来看,谁家也比不上他女婿田玉川家气派。老爷子长出了一口气,心中暗想道:“翠萍嫁给了田大夫,这辈子是受不了穷啦!”

大街两边摆摊儿叫卖的小贩显得格外卖力气,嗓子都喊哑了,还在大声吆喝着。这让高起祥想起了老家太原府的腊月间的热闹红火场面,一股强烈的思乡之情涌上心头,他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脱口说道:“哪儿也不如自己的家乡好啊!”

人大概都如此:越是得不到的,才越觉得宝贵。山西老家他这辈子怕是回不去了,他没脸再踏上故乡的土地,这辈子只有流落他乡,了此残生了。然而,越是这样,他才越思念家乡的一切。他此时想起了太原府街道上彻夜燃放的焰火,想起了那观者如潮,带着浓烈乡土气息的野台子戏;想起了香酥可口的平遥香辣牛肉,想起了故乡人那绵软、亲切的山西口音。所有这一切,仿佛就在眼前、耳边,却又显得那样渺茫。分明是不可能的事,却又让他魂牵梦滢。

被冷风一吹,他渐渐冷静下来。他突然觉得,给几个徒弟家捎些钱去的想法十分可笑。他若是往山西捎钱去,人家顺着线索找到永定镇来可怎么办?真要是那样的话,他怕是只有以死来谢罪了。自己50多岁的人了,死了倒也没什么,岂不要给自己的女儿、女婿招来横祸?这不是没事儿找事儿吗?自失了镖之后,自己本来就是苟且偷生,人混到这个地步,还顾什么脸面,要什么礼数?这么一想,高起祥心里反倒轻松了。他一边,一边小声哼起了山西梆子……

走到一个卖香、蜡、纸钱的小贩跟前,高起祥不禁心中一动。按太原府的习俗,年前,是要给死去的亲人烧些纸钱的。讲究一点的,还要弄些酒、肉、果品祭奠一番的。据说,不这样做,“死鬼”便会闯回家中来闹事儿,搅得家宅不宁。高起祥又想起了自己屈死的徒弟们,便在那小贩跟前停住了脚步。

“老爷子,买点香、蜡、纸钱吧,谁家不祭祖啊?”小贩笑着兜揽着生意,并抄起一把香,递到高起祥面前。高起祥把那香接到手中,闻了闻。还不等他说话,小贩又递上了一把蜡烛和印有“冥国银行”字样的“纸钱”。高起祥决定买点儿回去,伸手一摸口袋,他不禁脸红了,忙把东西放回到小贩的摊位上,笑着说:“唉呀,没带钱,嘿……”他干笑了两声,忙转身走了。背后,小贩嘴里不干不净地骂开了,把高起祥弄了个大红脸。他只顾低头走路,不提防迎面来了个推独轮车的汉子。当他发现那辆装满了大白菜的独轮车时,车已到了跟前了。出于本能,他忙伸手去扶那辆车。推车的汉子放下车把,张口就骂:“老丫亭的,找棺材本儿哪!怎么他妈不长眼哪?”

高起祥哪儿受过“这个”?他知道,北京人骂出的“丫亭的”,就是“丫头养的”一词的谐音。这话太缺德了,老爷子心里的火气一下子蹿上脑门儿,他虎着脸,气愤地说:“你骂谁?我比你父亲年龄还大,凭啥让你骂?”

大汉非但不认错,反而捋胳膊,挽袖子的上来要动手。高起祥心说:“娃娃,看来你是不想过年了是吧?老年人就一定好欺负吗?”他两手一运劲儿,做好了动手的准备。

因为他俩是在当街冲突的,这么一闹,自然就堵塞了交通。那卖菜的汉子看样子是本地人,所以,周围的人都上来劝他:

“算了算了,大年下的,你跟一个‘老梆子’逗什么气儿?”

“我说,那老头儿可正愁没地方过年去呢,你真打了他,那就讹上你啦!你是打算请回去一个‘爹’吗?”

“好鞋不踩‘臭狗屎’,你搭理一个老叫化子干嘛?”

听了周围人的劝说,那大汉正好就坡儿下驴,骂骂咧咧地抄起车把,准备走路。可这些人的话,却把高起祥气坏了。怎么,在这些人眼里,他堂堂的“通臂王”竟然是个“老叫化子”?明明是那小伙子理亏,是他先开口骂人的;怎么这伙人反倒向着他说话?这哪里是劝架?分明是欺负外乡人嘛!老爷子越想越生气,上前用手按住那辆独轮车,大声吼道:“娃娃,今天你不叫‘爷’,你就别想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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