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今儿个真撞见鬼啦,妈的……”那大汉嘴里骂着,上来就揪住高起祥的衣领。
高起祥故意露个破绽,放他的手进来,揪住了自己的衣领。当高起祥确信围观的人都看到了大汉先动手揪住了自己的衣领,并拉得他闪了个趔趄之后,这才开始反击。老人两手按住了对方抓住他衣领的那只手的手腕,往后一撤步,一弯腰,大汉一下子便跪倒在他面前,捧着手腕儿,呻吟开了。
“叫爷!叫爷我给你把手腕儿弄好,要不然,让你小子一直疼到正月十五!”
人们这才发现,大汉的手腕动不了啦,疼得他呲牙咧嘴,脸上的五官都挪了位。大伙儿这才知道,眼前这个“老叫化子”不是等闲之辈。于是,有几个人上来一边作揖,一边说着好话,求高起祥把那小伙子脱了臼的手腕儿复位。高起祥虎着脸,厉声吼道:“不行,他不叫爷我就不管他!你们刚才都看见了,是他先骂人、先动的手,对不对?”
众人无奈,只得逼着那小伙子给高起祥说了好话,又叫了三声“爷”,高起祥这才伸手将那小伙子的手腕复了位,然后朝地上狠啐了一口,一跺脚,朝前走去。
两件平常的小事儿,让高起祥却非常恼火。他积压在心头的那种愤怒一下子又蹿上了头顶。他恨这世道、恨永定镇,更恨这些“狗眼看人低”的势利小人。刚才当街教训了那个推车卖白菜的混蛋,只能算出了半口恶气。那个卖香蜡纸钱的家伙,也不能饶过他。高起祥决定:他要将那小子的货全买下,还得让那小子给他送到“义地”去。他摸了摸腰间那块从不示人的“金牌”,气呼呼地奔了当铺。
来到当铺,已是掌灯时分了。高起祥走到柜台前,掏出那块巴掌大小的金腰牌,朝上一递,大声说:“当!”
柜上的伙计接过“金腰牌”,不禁大吃一惊。光是那沉甸甸、金灿灿的“黄货”,就让他心跳不止。再往灯下一看,只见那腰牌的一面铸有一个张开大口的虎头,另一面则铸着两个“篆字”,伙计辨认了半天,才认出那是“御前”两个字。天哪,这分明是早年间宫里的物件呀!怎么会落在这个“老叫化子”手里呢?这伙计张口结舌,一下子呆住了。
老话儿说,无商不奸。做买卖的商人,若是不藏奸的话,怎么能赚钱呢?然而,大多数的商人耍奸,无非是缺斤短两,以次充好罢了。而开当铺的主儿,那简直就是吃人不吐骨头啊!这位伙计手捧着这块金灿灿、沉甸甸的腰牌,心里核计开了:这块腰牌是纯金的,自然值不少钱。但它还是早年间宫里的物件,这可就算得上是件“古董”了,因此,它也就更值钱了。倘若前来典当的是位下了野的将军、大清国达官贵人的后裔,提笼架鸟的八旗子弟,当铺伙计自然不敢说什么。但眼前这位分明是个“老叫化子”,他怎么配有这东西?伙计一边把玩着金腰牌,一边用审贼似的目光打量着高起祥,突然问道:“哪儿偷来的?”
高起祥本来就一肚子火,听了伙计这句话,登时就急了,他朝上一指,大声吼道:“你说的是人话吗?你小子是不是从小就没受过家教呀?”
伙计哪会把一个“老叫化子”放在眼里?也拍着柜台,和高起祥吵开了。
吵闹声惊动了当铺掌柜的,他赶忙放下碗筷,匆忙来到柜上,厉声问道:“谁在这儿吵闹?”
伙计忙把腰牌递给掌柜的,笑着说:“这老头儿在当‘这个’,我看着来路不明,问了他两句,他就急了。”
掌柜的把金腰牌放到灯下仔细一看,也吃惊不小。他眼珠儿一转,先用蔑视的目光打量了一下柜台下边的老头儿,然后把伙计拉到身边耳语道:“快到警察署去报案,这老小子肯定是个贼。”伙计点了点头,匆忙从后门走了。
掌柜的为了拖延时间,竟然破例地把高起祥请到柜台里边,并吩咐伙计给老人倒了茶。他含蓄地笑了一声,问道:“老爷子,您既然不是偷的,您能说说这金牌的来历吗?”
“我当我的东西,你问那么多干嘛?”
掌柜的并不计较老人的抢白,继续笑着说:“老爷子,当铺的规矩是,对贵重的物件,都得问个来龙去脉。怎么,您……难道有什么难言之隐吗?”掌柜的这话的潜台词是说:你这东西难道是偷的?不然干嘛不敢说出此物的出处?可高起祥听来却觉得人家是善解人意,便叹了口气、小声说:“好汉不提当年勇啊……”
“请问老爷子尊姓大名?”
高起祥脸上一阵紧张,咬着嘴唇,摇了摇头。谁知,掌柜的便认定老人是贼了。他命人撤去茶碗,站起身来冷冷的说:“今天你不说出个子午寅卯来,恐怕你是走不了的!”
高起祥一看,人家是真的误会了。当物不成,反被人家当成了贼,真是活见鬼!看来不说出来那腰牌的来历,是洗刷不清自己的。便叹了口气,一拍大腿,苦笑了一声说道:“掌柜的,八国联军进北京时你多大?”
掌柜的一愣,红着脸说:“我……我当时刚三岁。”
老人眯起眼睛不动声色地继续说道:“八国联军进了北京,太后老佛爷跟光绪爷连夜逃了出来,受尽了千辛万苦,这才来到了太原府。圣驾到此,山西省大小官员自然不敢怠慢,可当时山西的绿营兵马军纪废弛,几乎都成了大烟鬼,难以担当护驾重任。山西巡抚为保圣驾平安,特命太原知府,急召民间武林高手前来护驾。当时知府大人急召太原府大小八十一家拳坊、镖局武师面试,从中挑选了十二名高手,进入行宫内院护驾。为方便这些人行动自由,由随行护驾的大太监李莲英奏请老佛爷恩准,特发给这十二名护驾高手每人内宫专用金腰牌一块。后来,这十二名武林高手一直跟随圣驾,直至黄河岸边。因护驾有功,太后便将这金腰牌赏给了我们。掌柜的,这便是金腰牌的来历。你还要问啥?”
掌柜的连连点头,心想,人不可貌相,没想到眼前这个老叫化子原来是位身怀绝技的武林高手。他又打量了高起祥一番,试探性地问道:“老爷子,您就是那十二位护驾的武林高手之一吗?”
高起祥迟疑的点了下头,没有说话。
掌柜的又问道:“请问老爷子尊姓大名?”
高起祥把脸一扳,没好气地说:“你查户口啊?”
话音未落,刚才出门去的那个伙计领着两名荷枪持弹的警察闯了进来。两个警察用枪口对着高起祥,大吼:“别动!”
高起祥是吃过亏的主儿,自然不敢跟人家的“大枪”较劲。他看了看两个警察,对掌柜的问道:“你这是干啥?”
“少废话,你跟我们到警察署走一趟!”说着话,一名警察上来就要拉高起祥。
这时,高起祥只要说明自己是田玉川的岳父,也就没事儿了。然而,老爷子不想给姑爷添麻烦。人家要知道田玉川的老丈人来当金腰牌换钱,姑爷面子上肯定下不来。说实话,姑爷从来没有慢待过自己呀!因为自己脸皮儿薄,才没跟女儿、女婿要钱的;决不是人家两口子不肯给他钱哪!思前想后,老爷子决定不提女婿的名字,跟他们去警察署吧。怕什么?反正一见到马金山不就全明白了吗?想到这儿,高起祥站起身来,苦笑了一声说:“走吧!”
两个警察押着高起祥,拿上那块金腰牌,出了当铺。谁知,此刻当铺门口儿围了许多看热闹的人,见高起祥被押了出来,人们便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瞧,押出来了,听说是个江洋大盗,专偷‘大宅门儿’的宝物。
“嗬,岁数不小了,怎么还干‘这个’?”
“嗨,准是家里的儿女不孝顺呗!”
高起祥越听越生气,心想,自己今天怎么这么不顺哪?让卖香、蜡的小贩奚落了一番之后,又让卖白菜的混蛋骂了一通;自己到当铺当自己的东西,竟被人当“贼”拿了。看来,今天真是撞见鬼了。
从当铺赶往警察署,必得从寿仙堂门口儿过。一到寿仙堂门口儿,高起祥羞得抬不起头来。他低下了头,加快了脚步。谁知,押他的警察竟以为他打算逃跑,忙一拉枪栓,大喝一声:“站住!你跑得过枪子儿吗?”就这一嗓子,惹得过路的行人纷纷往这边儿看。高起祥真是无地自容,真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还好,总算没被寿仙堂的人看到,直到进了警察署的大门儿,高起祥这才放了心。
刚才当铺伙计来报案时,两个警察正在吃饭。所以,把高起祥押回来后,这两个警察并没有立刻审问他,而是把他往小黑屋里一锁,俩人继续吃饭去了。
高起祥这下可急了,他一边使劲地拍打着铁门,一边大叫起来。看守来了,打开门上的小窗户破口大骂。高起祥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便叫着马金山的名字,大喊起来。这一折腾,总算把马金山折腾来了。他用手电一照,惊呼道:“呀,咋回事儿?咋把您老人家给关起来了?”说着话,马金山忙让看守打开门,把老人放了出来,爷儿俩一起来到马金山的署长办公室。
马金山问清了情况后,立刻叫来那两名抓高起祥的警察,不快地说:“你们俩撑糊涂啦?咋把老前辈当贼抓了?”他又冲高起祥埋怨道:“大叔,他们俩把你往回带时,你咋不跟他们提我哩?提田大夫也成啊!”
两个警察这才知道抓错了人,小声分辩道:“署长,人家来报案,咱不能不去呀!这老爷子一句话也不说,您让我们……”
马金山苦笑了一声,挥了下手,说道:“去把大叔的腰牌拿来,再弄几个菜,我陪大叔喝几杯。”
不一会儿,两个警察就把腰牌送了过来,又端上了酒菜。马金山便陪着老人喝开了。
高起祥今天心里憋得慌,便放开量,和马金山对饮起来。几杯酒下肚之后,老人斜着眼看了看马金山,说道:“马署长,今儿晚上的事儿,你别告诉玉川行吗?”
马金山非常理解老人的心思,忙笑着说:“我不说。说那干啥?大叔,来、咱喝酒……”
直到一瓶衡水老白干见了底儿,俩人才散了。高起祥告辞出来,深一脚浅一脚地独自往义地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