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早饭,李谦和王万成就招呼着徒弟们,往外抬桌子、拿板凳,做着开场前的准备。
李谦忧心忡忡地对王万成说:“兄弟,我真怕呀!万一再来个找茬儿闹事儿的,你说咱咋办?常在河边儿站,哪能不湿鞋?哪天咱俩一失手,这饭碗子砸了倒是小事儿,咱的名声啊!唉……”
王万成说:“哥,想那么多干嘛?这几个月来,到咱这儿来捣乱、砸场子的人还少吗?可他们不是都栽在咱手里了吗?”
李谦说:“兄弟,话可不能这么说;天外有天、山外有山;能人背后有能能人哪!万一哪天……”李谦叹了口气,硬着头皮走出了庙门。
徒弟们开始上场表演,观众们照旧大声喝彩,使劲儿鼓掌,大把地往场子上扔钱。已经有些日子没有人到跤场上来捣乱了,但李谦心里却总不踏实。他越来越觉得现在干的这“买卖”不叫事儿,总觉得早晚得出事儿。他早就打定主意要离开这里,只是不知道该怎样和自己的四叔和这位表弟说。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衣衫褴褛的孙福突然挤进了人群,来到场子上。只见孙福的目光呆滞,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上场后他就大声吼道:“谁是小白龙儿?小白龙儿――,俺要和你摔跤!”
短暂的寂静之后,人们忍不住大笑起来。怎么看眼前这位都不像以往那些来“砸场子”的练家子,穿戴、打扮比要饭的强点儿有限,或者干脆说他就是个要饭的!这模样的也来“砸场子”?那不是自找倒霉吗?跤场上的规矩是:只要您穿上褡裢,即便被摔死那也活该呀!这位难道不要命了吗?
然而,李谦却怎么也笑不出来。怕什么来什么,看来这‘刀头舔血’的买卖真不能再干了。他眉头一皱,叹了口气,对王万成说:“瞧见没有?又有人砸场子来了。”
王万成笑着说:“哥,我瞅这小子整个儿一个‘棒槌’呀!”
李谦说:“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来着不善、善者不来呀!”
王万成大大咧咧地说:“怕什么?瞧我的!”说罢王万成起身向前,冲孙福一拱手,笑着说:“这位朋友是来‘帮场’的吧?来,您先歇会儿,喝口水,我马上给您安排。”
业余摔跤手到跤场上来找专业跤手们过招儿,开跤场的一律称这些人是来“帮场”的,透着那么客气。帮场的人有权在跤场上先足搓一顿,好的吃食没有,但牛肉卷烙饼得管够。吃饱了、喝足了之后,再上场跟专业跤手过招。输了没关系,业余的嘛,自然是技不如人了。然而,万一要是赢上一局,嘿!那可就有了一辈子吹牛的资本啦!跤手们没人愿意死乞白列地跟“帮场的”较劲,俩人一过招,要是不能很快地把“帮场的”摔倒的话,专业跤手自己就找机会到下了。人家为挣钱,谁愿意跟“二把刀”瞎耽误工夫?
就是明知道对方是来“砸场子”的,跤手们也得称那些人为“帮场的”,这完全是礼貌。
挤在人群中的张青山扯着嗓子吼道:“人家是来会‘小白龙儿’的,用得着你给安排吗?小白龙!有种的就穿上褡裢跟人家过手,没本事趁早卷铺盖滚蛋!”
张青山周围的一伙人也趁机起哄,大叫起来。
王万成收起笑容,重新把孙福上下打量了一番,冷笑了一声说:“这么说,这位朋友是专门儿来‘砸场子’的了?”
孙福低下了头。
张青山大声吼道:“就是来砸场子的,怎么样?”
王万成把脚一跺,大声吼道:“好!我陪你过几手!”说罢,王万成从地上抄起一副褡裢,扔给了孙福。他自己也抄起褡裢,穿戴起来。然后,他飞身拧了个旋子,又打了个“二踢脚”,稳稳当当的列开架式,对孙福一招手,大声吼道:“朋友,请――”
张青山吼道:“人家是来会‘小白龙儿’的,你他娘的算老几?”
王万成大声说道:“你们想会‘小白龙儿’,先过了我这关再说。我是小白龙儿的兄弟,有事儿自然得上前了。”
不等张青山再说什么,一伙起哄的人忙凑上前来,帮着孙福穿好褡裢,系好中心带,便推着孙福上了场。
王万成大吼一声,上前抓住孙福儿的“小袖儿”,转身就使出了“别子”。然而,尽管这手活‘使’上了。但孙福却并没有倒地,依然稳稳当当站在地上。要论摔跤,那孙福肯定是个棒槌。他之所以没被王万成摔倒,完全得益于他长年摇煤球儿时练就的过人的腰、腿功夫。
王万成一下子慌了,不禁感叹道:嚯,脚下真稳哪,看来这位也是个‘练家子’。于是他两膀一运力,飞快地使出连环绊儿,朝孙福进攻着。但孙福却依然稳稳当当站在地上,任凭王万成用脚踢来,孙福的双脚纹丝不动。王万成的进攻没有奏效,俩人在场上僵持住了。
这时,张青山在场外高声喊道:“孙福,你个傻小子,下手哇!摔他,想想你闺女吧――”
孙福的斗志一下子被刺激起来了,一提起苦命的女儿,孙福心如刀绞,泪水不禁夺眶而出。他突然大吼了一声,抓住王万成的两膀,拿出摇煤球儿的架势,使出吃奶的劲儿拼命地左右摇晃开了……
这叫什么招数?王万成从没见过这么摔跤的。他只觉得对方的两手有千斤的力量,在对方的手里,王万成觉得自己好像成了一只风筝,脚下没了根,完全没有了支撑的力量。她此时彻底慌了……
而红了眼的孙福拿出摇煤球儿的架势,抓住王万成的肩膀,继续使劲儿摇晃着。王万成的头上冒汗了,脚下也开始“拌蒜”了。他心里暗暗叫苦:坏了、坏了,这小子使的叫啥招儿?我怎么从来没见过呀?完了……
孙福瞪大了眼珠子,使劲儿一按,王万成终于被按倒在地上。
观众们欢呼起来:“好哇――”从没输过的王万成今天竟然被人家给摔倒了,这场面太难得、太精彩了!人们怎么能不为此欢呼呢?
场外的张青山跳起来使劲儿吼道:“摔得好!使劲儿摔,把他兔崽子的屎都摔出来,哈……”
李谦仔细地看着场上的比赛,皱起了眉头。他心里苦苦思索着:表弟的功夫跟我不相上下,他怎么会这么轻易的就输了呢?看来,今天真是遇见高人了。这位练的是啥功夫?从没见过呀!四叔跟沧州帮的已经和解了,今天这位来“砸场子”的又是何方神圣?
场上的比赛继续着,王万成迈着“车轮步”,在场上运动着。孙福被他调动起来,像一头受伤的野兽似的,一声又一声的怪叫着,一次又一次的向王万成扑来。王万成灵巧地躲避着孙福的两手,让孙福怎么也抓不住他。孙福开始喘气了,豆大的汗珠儿从头、脸、脖子上淌了下来……
王万成终于又被孙福抓住了,孙福两膀运足了劲儿,大声吼着,再次把王万成按在了地上。
人们狂呼起来,有人开始向场子上扔钱。按规矩跤场上讲究三局两胜,王万成今天连输了两局,就算彻底栽了。接下来可就得由小白龙李谦出场了,人们已经很久看不到小白龙和人交手了,对小白龙即将出场,人们都变得兴奋起来,大家的欢呼声达到了高潮。
场外,张青山一蹦老高地大声吼道:“快他妈滚蛋吧!什么玩意儿呀――”
旁边的一位观众不满地对张青山说:“你瞎嚷嚷啥?王万成输了,小白龙又没输,小白龙李谦才是跤场‘把场’的!他又没输,你凭啥让人家滚蛋?人家跟你有什么仇?是把你们家孩子扔井里了吗?”
另一个观众笑着说:“他哪有孩子?你也太抬举他啦!”
旁边的一位观众接着说:“原来是个‘老绝户’哇?难怪说出话来那么缺德!”众人哄笑起来,张青山刚要开口骂,忽然见跤场上的孙福把两个拳头高高举起,大声吼了起来:“啊――,俺赢啦!俺闺女有救啦――”
众人把目光一下子集中在小白龙李谦身上。李谦别无选择,只得飞身一跃,来到了场子上。他是“把场子的”,是跤场的最后一道防线,现在是他出面维护跤场荣誉的时候了。
观众中的女人们立刻发出一阵惊叹:
“小白龙儿上场了,快看哪!”
“瞧哇!小伙子长得多帅呀!”
张青山来了精神,把两手作成“喇叭”状,朝孙福大声喊道:“孙福,这就是小白龙儿。摔他,往死里摔他!把他摔倒了,你闺女就算有救啦――”
有人在背后踹了张青山一脚,张青山回头就骂。接着,几个人跟他吵了起来……
场上,李谦扶起表弟,接过褡裢穿戴起来。王万成小声说:“哥,这小子的劲儿比牛还大,你可要当心哪!”
“你放心!”李谦穿戴整齐之后,便上来和孙福交开了手……
李谦看出来了:要想取胜,就不能让这头“蛮牛”抓住。得逗他,把他“溜”起来,然后再找机会摔他。因此,李谦上场后就巧妙地移动着步伐,双手飞快地破解着孙福手上的动作,让孙福怎么也抓不住他。为了转移对手的注意力,李谦还不时发出一声声的呐喊。李谦的战术奏效了,孙福觉得自己的的眼前出现了幻觉:仿佛场上出现了无数个李谦,在他四周晃动着。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凶猛地扑上来,却一次又一次地扑空了。在被动的运动中,孙福多年通过“摇煤球儿”练就的腰、腿功夫完全失去了作用。在不停的移动中,孙福的脚下也没了根……
李谦瞅准时机,让过了对手的双手,往下一矮身,伸右脚飞快地勾住了对手的脚跟,借势双手一拍对手的“腿凹”处,上身身子用力一抗,便把孙福结结实实地摔了出去。地上扬起了老高的尘土,观众们尖叫着喝起了彩。
张青山气急败坏地一拍大腿,骂道:“废物!真他娘的没用。还说能把牛扳道,吹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