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一个眉清目秀、长得细皮嫩肉,颇有几分女声女气的小伙子来到位于永定镇大街的商会前,他先在门前左右看了看,然后迈步上了台阶,冲里面的人一拱手,笑着说:“掌柜的发财!几位辛苦。”
里面的人忙把小伙子让到了座位上,问道:“这位先生,您这是……”
小伙子先谢了坐,然后说道:“我是粉牡丹戏班儿的,想到贵宝地来讨口饭吃。不知各位老板最近有什么喜事儿没有?让小的侍侯您两场戏怎么样?”
一个带老花镜的长者微微一笑,说道:“噢――,你是粉牡丹戏班儿的?”
小伙子忙起身答道:“正是。”
长者说:“说起来,你们粉老板的戏正经不错。京戏、评剧两下锅,够味儿!”
小伙子说:“谢您的夸奖。”
长者说:“不过……,我听说粉老板不是嫁了个军官,不唱戏了吗?”
小伙子一惊,然后点了点头,说道:“不错,粉老板前些日子嫁给了东北军一位师长,到天津当姨太太去了。她的徒弟‘小牡丹’如今开始挑班儿挂头牌了,粉牡丹戏班儿还在呀!”
老者点了点头,问道:“请问,这个‘小牡丹’的戏怎么样啊?”
小伙子眉飞色舞地说:“嘿,我们这位‘小老板’的戏,深得粉老板真传,无论是扮相、作派还是唱功儿,和粉老板是难分上下呀!要说和粉老板有什么不一样,那就是我们‘小老板’如今是京、评、梆‘三下锅’,比粉老板还多了一招儿。”
老者眼睛一亮,说道:“怎么,这个‘小牡丹’还能唱河北梆子吗?要说河北梆子,永定镇地面儿以前只认李浩天李老扳的李家班儿,特别是李家班的一生一旦,李金生、李金玲兄妹,那可真棒啊!只可惜这两年看不到了,听说李家班在房山县遭了劫,真可惜呀……”
小伙子一惊,眼里充满了泪水,然后用颤抖的声音问道:“您看过李家班的戏?”
老者说:“看过。如今这样的‘角儿’可太少了。”说着话,他动手给小伙子沏了碗茶,又接着说:“我们商会会长是康万金康老板,他平日也很少到这儿来。我们几个做不了主,不过是打杂、跑腿儿、办事儿罢了。你大概不了解永定镇,你要想‘找辙演戏’,得挑个好时候呀!”
小伙子把手一拱笑着说:“请前辈指教!”
老者说:“我们永定镇,最热闹的得说每年阴历四月初八的‘火神庙会’。到时候你看吧,不但北京城里的人来这赶庙会,就连涿州、保定、固安、廊坊的人也都到这儿来赶集。只要你们的戏好,嘿!钱是有你挣的。”
小伙子点了点头,又问道:“除了四月初八的庙会,咱这儿还有什么热闹的日子?”
老者眯起眼睛想了想,又说道:“再有……就是每年的正月了。每年正月初一到十五,我们永定镇天天有社火。舞狮子、踩高跷,跑旱船那真是八仙过海,各显其能。少林会的各路拳脚,看得人眼花缭乱。到时候你们戏班要是能来,那可就是锦上添花了。”
小伙子躬身施礼,笑着说:“谢前辈指点。我回去后一定禀告我们小老板,尽量岔开档期,争取明年正月里来您这儿献艺。”说罢,小伙子站起身来,给那老先生作了个揖,转身就往外走。
老者犹豫了一下,又说道:“小伙子,你回来;让你白跑一趟,也真不落忍。眼下……倒是有一家财主要办喜事儿,你……不妨上门儿去探探人家的口风。”
小伙子眼睛一亮,忙问道:“谁家?”
老者说:“小伙子,你出了商会的大门往北走,你见哪家的门楼儿最气派,你就进哪家的门。掌柜的前些日子刚过了六十大寿,这两天又张罗着要娶妾哩。”
小伙子说:“掌柜的叫什么?”
老者说:“叫张青山。”
小伙子快步走到老者跟前,抓住老者的手,用颤抖的声音说:“哪个张青山?他……他是什么人?”
老者吃了一惊,忙抽回自己的手问道:“我们永定镇就这么一个张青山,你认识吗?”
小伙子说:“啊……这个……,认识。不!不一定认识。我们戏班儿过去在房山县给人家唱堂会时,那家主人也叫张青山。他……他欠我们一笔债。”
老者说:“噢――,原来是这么回子事儿。说起我们永定镇的这位张青山,好家伙,有钱!早先,他不过是‘山西会馆’的掌柜的,不显山、不露水的。他一年在永定镇待不了几天,不是说回山西老家办事儿去了,就是说上济南那边照看买卖去了。可这几年,这位张掌柜的不知怎么发了横财,一口气吞了康家七、八座买卖店铺。头年,他还比照着人家寿仙堂田掌柜的宅子,盖了一所两进深的院子。他吩咐干活儿的瓦匠,一定得比寿仙堂的房子高。他也照着人家寿仙堂的样子在大门口儿摆了两个石头狮子,可也真邪门儿,那对石狮子往他家门口儿一摆,你从哪边儿瞧,那狮子都是一副哭相儿。还有乐子哩!张青山看人家寿仙堂临街的房檐儿角儿上各挂了一个铜铃铛,他也让人弄了一对儿;可自从挂上去之后,他家的铜铃铛就从来没响过,整个儿一个‘摆设’……”
正说着,一个穿长袍的男人从外边走了进来。
老者一抬头,乐了:“说曹操,曹操就到了。正说着张宅的房子哩,瞧,张宅的大管家就到了。”
小伙子忙起身冲来人一点头儿。
那位管家一脸的傲慢,并没理睬小伙子,直接对老者说:“我说,别人家有事儿我们掌柜的可从没落空过,轮到我们家办事儿,怎么就没人肯出头呢?”
老者说:“大管家,有事儿您吩咐。”
张管家说:“我们掌柜的过几天要纳妾,商会怎么也得表示表示吧?”
老者说:“是,嘿嘿;可康会长他……”
张管家说:“什么康会长?我呸!不就是康万金吗?他嫉恨我们掌柜的夺了他家的买卖,自然对我们张爷不满喽!”他大模大样地坐了下来,又看了那位老者一眼,笑着说:“你听好了,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商会出个名分就行,一切花销全算我们的,另外……”
小伙子忙上前一叉手,大声说:“粉牡丹戏班儿愿为张掌柜的大喜之日献艺!”
管家一惊,忙笑着问道:“噢?你是粉牡丹戏班儿的?”
小伙子说:“正是。”
张宅管家眯起眼睛,摆出一幅色迷迷的神态说:“唉呀,粉老板的戏我可看过。那年在通州老家,我一连看了粉老板的三天大戏。当时戏台底下有卖凉粉儿、轧的,我亲眼见一个戏迷,一边给卖凉粉儿的掏钱,一边儿不错眼珠儿地盯着台上,跟卖凉粉儿的说:‘给我来两碗粉牡丹’。哈……”
小伙子忙拱手施礼,笑着说:“谢您的夸奖。”
管家迷起眼睛,十分忘情地自言自语道:“嘿――,人家那模样儿,那身段儿,真叫‘风情万种,无限风流’哇!谁要是能娶那么个媳妇儿,过上十来天,被拉到永定河边儿上一枪崩了都值了。”
“哈……”老者和小伙子都忍不住笑了。
管家这才缓过神来,也跟着笑开了。他一拍桌子,大声说:“行,就请你们戏班儿来唱堂会。走吧,咱回府上再谈吧!”说着话站起身来,领着小伙子朝外走去。
这位管家哪里会想到:他领回家去的既是一位“凶神”,更是一位“恶煞”。眼前这位看似白面书生,其实正是张青山的夺命太岁。这小伙子正是当年被张青山掳上山,被他当作“出火的娈童”的戏班里的小生演员李金生;也就是当初被他骗到井下又从地洞里死里逃生的那个小和尚。他此次来永定镇,正是寻找老贼张青山来报那血海深仇的。张青山的死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