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定镇张宅大门前十分热闹,搭棚的棚匠正忙着搭戏台和大棚。负责采买的厨师正招呼人往院子里扛着整扇的猪肉。张青山倒背着双手,在管家的陪同下,四处巡视着。下人们不住地跟张青山打着招呼,说着恭维的话。
张青山对管家问道:“请帖发出去了吗?”
管家说:“您放心,照您的吩咐,一家不少,全都打发人送上门了。”
张青山说:“吹鼓手请了吗?”
管家说:“请了。”
张青山说:“铁路工厂少林会那边儿给咱回话了吗?”
管家一脸苦相,结结巴巴地说:“李玉林和徐天亮都……不肯来。”
张青山把眼一瞪,没好气地说:“你没跟他说咱出大价钱吗?”
管家说:“说……说了,嘿嘿;可这俩小子……不识抬举。”
张青山说:“他怎么说的?”
管家说:“他……他说,宁给好汉子拉马坠蹬,不给赖汉子当祖宗……”
张青山说:“放屁――”
管家说:“是,张爷。”
张青山鼻孔忽闪着,气呼呼地说:“给他们记上这笔帐,告诉下边儿煤铺的掌柜的,往后少林会的人,咱一律不给他往家里送煤。他想买煤,让他自各找车来拉。”
胖厨师走了过来,双手抱在胸前,板着脸说:“东家,给我算帐吧,我不干了。”
张青山骂骂咧咧地说:“你这不是跟我装孙子吗?我这儿马上要办事儿,你在这节骨眼儿上跟我‘吊腰子’,这他妈是人做的吗?”
厨师说:“张爷,您也算有身份的人,怎么张口骂人呢?你问我是不是人‘做的’,我倒要问问你办的这事儿是人‘做’的吗?”
张青山说:“嘿――,你小子反啦?”
厨师说:“姓张的,自古常言说得好,‘老年莫娶少年妻。若是娶了少年妻,早晚还是人家的’。你都六十了,却娶一个十六岁的小闺女,这不是缺德吗?姓张的,你办的这事儿是人‘做’的吗?”
张青山眼珠儿一转,冷笑了一声说:“我明白了,你是看我娶小老婆眼红是吧?”
厨师说:“呸――!”
张青山说:“咱也甭废话,我给你涨工钱,你开个价儿还不行吗?”
厨师说:“不侍侯!你给我算帐,我立马走人!”
张青山刚要说什么,忽然从大门口儿传来一阵杀猪的尖叫声。同时,还有嘈杂的吵闹声。
张青山一推管家,厉声吼道:“你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上大门口儿瞧瞧去――”
管家说:“是,张爷。”说罢一溜小跑出了大门口儿。
管家一出张宅大门,正撞见一群衣衫褴褛的叫化子正敲着牛棒骨,一边跳一边唱着“数来宝”:
“数来宝,我是真有辙,
张家门儿里缺了德。”
一群叫化子立刻齐声起劲地吼道:“对,张家门儿里缺了德。”周围的人立刻轰笑开了……。
领头儿的叫化子继续唱道:
“白头老翁娶幼女,
损阴折寿忒可恶。”
众人和道:“对,损阴折寿忒可恶――”
管家刚要凑上前跟叫花子交涉,就被看热闹的人推开了,叫花子继续敲打着牛棒骨,说着数来宝,痛骂着张青山。更让人难于忍受的是,张宅对面的肉铺掌柜的居然把生猪轰到当街,当街杀开了猪。猪被杀时的嚎叫声十分刺耳,很快就压着了张宅门前吹鼓手吹奏出的音乐声。围观的人们一边儿笑,一边议论开了:
“瞧见没有?这是给张家添堵哩!张家娶小老婆,人家在当街杀猪,这声儿听这多让人闹心?”
“你当光是声儿闹心?待会儿当街一褪毛开膛,才够呛哩。就眼下这天儿?等会儿一开膛,准得招一群苍蝇来。这风一刮,你想想,张家院儿里得是个什么味儿?”
这时,领头儿唱数来宝的叫化子又来了词儿:
“张家今天娶小妾,
惊动了天上的猪八戒,
八戒开口唱喜歌儿,
老夫少妻真作孽――”
管家先轰开了纠缠不休的叫化子,然后走到马路对面,冲杀猪的吼道:“孙胖子,你办这事儿也太缺德啦!有你这么干的吗?”
肉铺掌柜的白了管家一眼,冷笑了一声说:“我缺德吗?那也没你们东家强娶人家小闺女儿缺德呀!”
管家说:“废话!我们东家花了钱了,两相情愿,谁他妈管的着?民国法律也没禁止人家娶小老婆呀!你看着有气?你也娶呀!”
肉铺掌柜的说:“民国法律哪条儿规定不许我当街杀猪啦?噢――,你看我当街杀猪有气?你也杀呀!”张宅管家哑口无言,四周的人们哄笑开了。
这时,两名警察从街上走了过来。管家忙上前拉住警察,陪着笑脸央求道:“二位,麻烦您管管吧,您看这……这不是欺负人吗?”
警察一翻白眼,说道:“怎么啦?你让我们管什么?叫化子当街数来宝,不过是混口饭吃的。你要嫌烦,打发点儿钱不就完了吗?蛇有蛇路,鼠有鼠路,各有各的活法。”
管家说:“可是……,您再瞅瞅,我们家马上要办事儿了,可孙胖子他……”
警察说:“你办你的事儿,人家杀人家的猪,你管得着吗?”说罢,两个警察推开管家,若无其事地转身走了。
管家无奈地咽了口唾液,转身回了院儿里。
管家急匆匆地走进来,对张青山说:“张爷,这帮穷小子要在一块儿跟咱们斗气儿。我也想明白了,嗨――,好鞋不踩臭狗屎,咱搭理他们干什么?我看……”
张青山把脸一板,大声说:“拿上我的名片,到警察署去找马署长,让他派几个警察来。”
管家说:“张……张爷,我看咱就别……别费事儿了。刚才两个警察当面看见了都不管,咱到警察署去又有什么用?”
张青山说:“那我这事儿还办不办了?”
管家说:“办!咱办咱的事儿,什么也不耽搁。”
张青山说:“废话,怎么办哪?我这儿娶媳妇,他那儿杀猪,这不恶心我吗?还有,厨子都走了,你让我怎么待客?”
管家说:“这难不住咱们,回头我上饭庄定几桌酒席,让他们把菜炒好装在食盒里送来,不是全省了吗?”
张青山长出了一口气,低声骂道:“妈的,我真他妈窝囊!”
管家说:“得了,张爷,您赶紧换衣裳,咱这就去接新娘子。”
张青山说:“前边儿乱哄哄的,怎么接呀?”
管家说:“咱不会走后马路,从后门儿进来吗?”
张青山说:“妈的,我这哪是娶小老婆?纯粹是‘叫条子’。”
管家说:“张爷,到什么时候说什么话,过什么山唱什么歌儿,您快准备准备吧!”
张青山穿戴打扮起来,跟着管家,朝后门走去。
大门外又传来杀猪的嚎叫声,叫花子们又唱开了数来宝……
黄昏时分,几挂大车过了卢沟桥,奔永定镇大街飞驰而来,停在张宅后门口。金生首先跳下车,敲开门,对里面的人说:“辛苦啊!我们是粉牡丹粉老板的戏班儿,专门给张爷贺喜的。”
把门儿的点了点头,忙开了后门。
金生招呼着大家往院儿里抬布景、道具,直接把东西抬到了临时搭成的舞台上,开始挂幕布、装台。
一个美艳惊人的少女,在众人的簇拥下走了进来,径直奔了早就腾出来的化妆间里。
金生严肃地吩咐道:“记住了,小老板的化妆间,任何人也不许随便出入!”
从人答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