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起祥说:“噢――,原来是这样……”
马金山带人来到了义地。他先冲高老爷子一拱手,笑着说:“大叔,恭喜您哪!当初劫您的镖银,杀您徒弟的土匪找到了。”
高起祥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不禁老泪纵横地一把抓住马金山的手,大声说道:“谁?他如今在哪儿?”
马金山说:“这不,他如今就在棺材里躺着哩。脑袋也让人家割了去,今天人家才给送回来。”
高起祥疑惑地说:“是张青山?”
马金山点了点头,说道:“正是这个老小子。”
老人双手握拳,狠狠地晃了晃,又狠狠地多了下脚,咬牙切齿地说:“老天爷睁眼啦!我的仇报啦――”
马金山满面羞愧,尴尬地笑了笑,说道:“大叔,都怪我无能,弄得这案子拖到今天才破,真对不住您。”
老人并未理睬马金山,他跌跌撞撞地走到几个徒弟的坟前,泪流满面地说:“柱子、顺子、二虎……,你们几个听好了,害你们的土匪如今死啦!有人替咱报了仇,你们在阎王爷面前跟那老贼好好理论理论吧!”说罢,老人俯在石碑上,放声大哭起来。
马金山上前扶着老人,劝慰道:“大叔,案子已然破了,您的仇也报了……”
老人猛地推开马金山,瞪大了眼睛,用颤抖的声音说:“案子破了?你……可以交差了,说不定还能领赏、升官吧?”
马金山惭愧地低下了头,小声说:“大叔,我……”
高起祥跳了起来大声吼道:“可我完啦!堂堂的通臂王,落到如此下场,我…我该找谁去诉说?我的清白呢?我的脸面呢?我的人格呢?我那七个惨死的的徒弟呢?”
马金山脸色煞白,伤心地说:“大叔,您…您就别拿刀子捅我的心了……”
高起祥冷笑了一声说:“我…捅你的心?说明你还有心。可我呢?我除了这副‘臭皮囊’,什么全没了呀……”
马金山说:“大叔,事已至此,您埋怨我也没用。您哪,还是跟我回一趟警署,把您那年遭劫的损失报一下。等咱拍卖了张青山的家产、店铺,好赔给您。”
高起祥气愤地说:“赔?马署长,我那七个徒弟的命怎么赔?土匪就在你眼皮子底下开旅店,你…你会不知道?马金山,马署长啊――,你就是国家养的‘官土匪’呀!”
马金山满面羞惭地央求道:“哎呀,大叔;您老人家这么说,我怎么担当的起呀?大叔,我…我给您跪下行不?”说着话,马金山真要下跪。
旁边的人赶忙拉住了他,纷纷替马金山向高老爷子说好话。
老人长叹了一声,转身回了小石屋。
马金山一挥手,杠夫们把张青山的坟打开了,之后又撬开了棺材。上面的人还没看清是怎么回子事儿,坑底下的人突然怪叫起来:“妈呀――,吓死我了……”接着,几个杠夫像见了鬼似地从墓穴里爬了上来,撒腿就跑。跑了没几步,便都瘫倒在地上了。
马金山板着脸问到:“咋回事儿?是那老小子诈尸啦?杠房的伙计成天抬死人,你们还怕这个?”
一个杠夫急剧地喘着粗气,紧张地用手指着墓穴说道:“马署长,你……你快来看看吧,可吓死我了……”
马金山走到墓穴跟前,往下一看,不由得目瞪口呆。马金山紧张地自言自语道:“咦?谁把张青山的两条大腿卸走了?”
警员们面面相觑,吓得目瞪口呆。没头的尸首就够吓人的了,要是再没了下半截儿,谁看了能不害怕?马金山走到小石屋门口儿,气急败坏地说:“老爷子,您这坟咋看的?咋会把死尸的腿看丢了呢?”
高老爷子走了出来,白了马金山一眼,走到墓穴前一看,登时变了脸色,不由得连连后退。高老爷子嘴里嘟囔着:“这……这不是活见鬼了吗?”
马金山生气地说:“大叔,这是咋回事儿?您得给我个交代!”
高老爷子支吾了一阵子,无奈地说:“真他娘的邪了门儿了。盗墓的偷死人身上的首饰、金银这我听说过,可他卸两条大腿干啥?这…这不是活见鬼了吗?”
马金山说:“大叔,您一直在这儿看坟,就…就什么动静都没听到?”
高起祥说:“我要听到了,能不管吗?”
马金山说:“大叔哇,这种事儿可不是头一回了。这坟地您是咋看的?这是张青山家里没人盯案,咱咋都好说。要是人家家里有人盯案,您这官司可吃定啦!”
高老爷子走到马金山跟前,无奈地说:“金山哪,你总不会怀疑是我剁了张青山的两条大腿吧?我恨张青山不假,他要是现在站在我跟前,我非得跟他拼了这条老命不可。可是在此之前我并不知道他就是俺的仇人哪!我咋能干那种事儿?再者说,我要他两条大腿干啥?”
马金山长出了一口气,小声说:“大叔,我不怀疑您老人家。可您说这是咋回事儿?刨坟掘墓总得有动静吧?您……咋就听不见呢?”
老人看了看坟地,说道:“你听,只要一刮风,还能听见啥?再者说,但凡盗墓的人,都是先打个洞,钻进去再接着干。到了地底下,那动静就更小了。”
马金山一拍大腿,没好气地说:“看什么?把张青山的脑袋扔到棺材里去!”说罢就离去了。
高老爷子望着张青山的墓穴陷入了沉思……
夜晚,高起祥老人面对孤灯,双手合十,小声念叨着:“老天爷呀,你可真会折腾人哪!我招谁惹谁了?你为啥让我遭此一劫?你为啥不让我被打死?偏偏要了我那七个徒弟的命呢?他们都是好人家的孩子呀。你…你这不是拿刀子剜我高起祥的心吗?如今仇家找到了,可我那七个徒弟却再也回不来了,老天爷,你…你不是坑人吗?”
田玉川和翠萍来到义地,翠萍上前敲门,叫道:“爹,我和玉川来看您来啦!”说罢,二人推开门,走了进来。
老人抬头看了看女儿、女婿,心事重重地说:“你俩咋来啦?”
田玉川坐在炕沿儿上,笑着说:“爸,我今天来找您,是有事儿要跟您商量。”
老人失神地说:“啥事儿?是不是有人盗墓的事儿?你说也怪了,这盗墓的一般都是偷死人陪葬的宝物,咋会有人偷死人的大腿呢?他偷那玩艺儿能干啥?什么人干的?我咋一点儿动静都没听到呢?玉川我…我真对不住你。”
田玉川干笑了两声说道:“咱心里没病怕啥?说不定是野狗啃的哩。”
高老爷子急切地说:“不可能!棺材埋在地下,怎么可能让野狗扒了去呢?”
田玉川说:“爹,反正埋在义地的都是没主的尸首,您怕啥?”
高老爷子说:“这事儿传扬出去,没法儿交代呀!”
田玉川正色道:“咱跟谁交代?我田家掏钱买了地,无偿地让那些客死永定镇的外乡人下葬,莫非咱做善事儿还作出‘不是’来了?您老人家别往心里去,谁有什么话,让他来朝我说。爹,下午马金山找了我,说那案子不是破了吗?他打算马上拍卖张青山的家产,得了钱之后,想把您当初的损失赔了。您看……”
老人沉思了一会儿,反问道:“玉川,你是咋想的?”
田玉川说:“我?这事儿轮不上我想啊!”
高老爷子说:“咱如今是一家人了,这事儿你应当想。现在你当家,你说,咱能要那笔钱吗?八千两黄金,那可不是个小数啊!”
田玉川十分为难地搓着手,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高老爷子追问道:“咋想的就咋说,这事儿就由你作主了。”
田玉川又看了老人一眼,说道:“听说山西日升昌票号已经倒了,又何况跟您一起押镖的七个徒弟都遇害了,您要回到山西可怎么跟人家家里人交代?依我说,咱还不如别找那些麻烦了。何况,咱不缺那点儿钱,咱还是不要。您想啊,自古道‘财是惹祸的根苗’。咱要了那笔钱,往后还能过消停的日子吗?”
老人一拍大腿,说道:“你跟我想的一样。当初失了镖,我这个人在江湖上就算死了。这几年没有人来找咱的麻烦,咱何苦要自己去趟那浑水呢?最主要的是,我跟我那七个徒弟的家人没法交待呀!”
田玉川说:“您说的可是真心话?您可想好了,八千两黄金,折成大洋可值不少钱哩!”
高老爷子说:“你还不知道我的心思吗?咱有吃有穿的,要那么多钱干嘛?又何况,那钱当初也不是咱的,如今咱更不能去动那个心思了。”
田玉川又转向翠萍,问道:“你的意思呢?”
翠萍说:“我也觉得不要那笔钱好。”
田玉川一拍大腿,果断地说:“那我就跟马金山说,让他随便处理吧,反正咱不要那笔钱。”
老人咳嗽了一声,不好意思地说:“今天白天我跟马金山说了不少难听的话,你跟他说说,别让他往心里去。”
田玉川摇了摇头,小声说:“他倒不会跟您计较,可这事儿出来之后,他已经下决心辞职了。”
高老爷子说:“辞职?为什么?”
田玉川说:“您不了解马金山,他可是个把名誉看得比性命还值钱的人。劫您的土匪竟然是山西会馆的掌柜的张青山,马金山此前居然没发现这老小子的破绽,为这事儿,他可后悔死了。”
田玉川停顿下来,看了看高老爷子,又说道:“后来……,镇上又出了一连串盗窃案,他…他不是也没破了吗?所以……”
高起祥脸上一阵慌乱,忙低下了头。
田玉川叹了口气,接着说道:“这次事儿可闹大了,在永定镇现场杀了人,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让他实在难以收场。上司得知张青山死后留下了万贯家财,顿时红了眼。为了逼马金山向他们‘孝敬’,上司专门下了公文,对他进行了‘申斥’。更要命的是,还要他限期破案,捉拿杀张青山的凶手。您还不明白吗?这分明是逼马金山把张青山的家产全都给他的上司呀!如果马金山‘孝敬’了上司,那他的官儿还能照当。至于什么‘限期破案’,也就是扯淡了。如果马金山不孝敬上司,或者说孝敬得不够。得,他这官儿就算当到头儿了。马金山的脾气我可是知道的,从来不巴结上司。想来想去,只有辞职走人这一条路了。”
高起祥抬眼看了田玉川一眼,心里翻腾开了:看来我是错怪马金山了。不管怎么说,那回在铁道边儿上,人家马金山手下留情没有开枪,我才逃脱了。说实话,人家这是饶了我一命啊!马金山如果辞职,跟我是有关系的。我等于是害了一个好人哪!
田玉川站起身来,笑着说:“爹,您歇着吧,我们回去了。”
“等等!”老人叫住了女儿、女婿,支支吾吾地说:“你劝劝马金山,能让他留下最好。他是个好人,永定镇摊上这么个警察署长,是老百姓的福份哪!”
田玉川说:“我知道,我会尽力挽留他的。”说罢,田玉川和翠萍告辞出来。
高起祥守着孤灯,又发开了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