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的五间北房,中间的三间是田玉川、翠萍、金虎住着。民间讲究右手为上,靠右边的耳房中,住着马母和儿媳、孙子。左手的耳房,住着田夫人“刘荷香”和小翠儿姑娘。老爷子刚到门口儿,小外孙田金虎就跑了出来,“姥爷、姥爷”的叫个不停。老人把外孙抱起来,在外孙的小脸蛋儿上亲了亲,然后把孩子放下来,把手上的六串糖葫芦递给金虎,笑着说:“你和玉虎、小翠儿姐姐一人两串儿,给他们送去吧!”金虎答应了一声,一路嚷嚷着,朝小翠儿的房中跑去。
翠萍已迎了出来,笑着叫道:“爹,您来啦?快,屋里坐。”
老人笑着点了点头,故意大声说:“我得先去看看我老姐姐去。老姐姐,兄弟看你来啦…――”
不等高老爷子走到门口儿,马金山的媳妇刘宝荣就闻声迎了出来。这是个三十出头儿的女人,个头儿比寿仙堂院儿里所有的女人都要猛。头发盘在了头上,梳成了个发髻,透着利索。圆脸上挂着可人的微笑,上前扶着高老爷子,操着浓浓的河南口音亲切地说:“大叔,您老好啊?快,屋里坐。”
马老太太随后也迎了出来,跟高老爷子开着玩笑:“亲家,你来啦?”
高老爷子“哈哈”一笑,说道:“老姐姐,你咋叫我‘亲家’呀?我可就一个闺女!”
“咦――”,河南人开口说话前,总要带个充满感叹色彩的象声词,让人听来很有趣。老太太把双手交叉放在小腹前,认真地说:“俺儿子跟田大夫是磕头弟兄,那玉川也就是我的儿,;您闺女嫁给了俺儿子,咱俩还不是‘亲家’吗?”高老爷子听罢,又大笑起来,然后随着婆媳二人进了屋。
只见屋里不但新糊了窗户,就连“炕围子”也是新糊的。地炉子的路口盖上了火盖儿,热量便都走入炕洞了,炕上铺着羊毛毡,被褥也是新的,桌儿上还放着水果、点心等,再看婆媳俩身上穿的,高老爷子满意的点了点头,心里不禁对姑爷的为人肃然起敬。两个老人东拉西扯了一阵子,高老爷子告辞出来,奔了女儿的房中。父女二人又扯了一会儿闲话,田玉川便回来了。一进门,他脱去外面的棉袍,笑着说:“爸,您那小石屋里暖和吗?”
“你放心,冻不着。前两天李谦、万成刚给我重新糊了窗户,屋里挺暖和的。特别是那火炕,晚上睡着可舒服了。”
翠萍忙起身给父亲和丈夫倒了茶,然后便坐在炕沿儿上,一边做着针线活儿,一边听着那翁婿二人聊天。大家正聊着,忽然门开了,田夫人“荷香”走了进来。她冲高老爷子做了个“万福”,笑着说:“大叔来啦!”说着话便走上前来,抄起茶壶,给两个男人的茶碗里续水。翠萍忙起身道:“大姐,您快坐下吧!”荷香凑到翠萍跟前,夸开了翠萍的针线活儿。
高老爷子说道:“正好,她大姐来了,省的我让翠萍叫你了,快坐!”
见高老爷子让座,荷香犹豫了一下,看出老人有话要说,便也在八仙桌前坐了下来。
高老爷子一挥手,对女儿说:“翠萍,我们要说点儿正经事儿,你先到那屋找小翠儿玩去吧!”
翠萍抿嘴儿一乐,拿着手上的活计,笑吟吟地走开了。
高老爷子呵呵一笑,说道:“今天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哪!这不,你们两口子都在,我就舍一回老脸,不知你们肯不肯给我这个面子呀!”
荷香看了看丈夫,不解地说:“大叔今儿个怎么客气起来了?您老人家有事儿就请吩咐呗!”
田大夫也笑着说:“爹,有什么话就说吧!”
老人抿了口茶,用手一摸下巴,说道:“我今天来,是给小翠儿这丫头保媒来啦!”
田大夫一愣,看了夫人一眼,没说话。
荷香却显得非常高兴,笑着说:“哟!那我可得谢谢您;还让您费心劳神的惦记着。大叔,男的是哪一家的?人怎么样啊?”
老人挤了挤眼睛,凑趣地说:“这小伙子可不是外人,他大姐你天天见哪!要论小伙子的人品、相貌,嘿,没得挑哇!”
“谁?”荷香说着话,不由得往老人跟前又凑了凑。
老人用手捋着胡子,看了看荷香,又看了看田大夫,故意不急着开口。直到田玉川又催问了一遍,老人才笑着说:“你们看万成这小伙子怎么样啊?”
田大夫心里一惊,却没有说话,又把目光移向了荷香。荷香不自然地笑了笑,小声说:“噢,万成啊……”
田大夫看出夫人对这桩亲事不甚满意,便对老人说道:“这……这怕不合适吧?”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一个是光棍儿一条,一个是待字闺中,有什么不合适?”
听了老人的话,田玉川低下了头,思索开了。荷香知道丈夫的心思,忙起身又给搞老爷子的茶碗里续了水,笑着说:“大叔,要说万成这孩子是真不错。何况他还救过您的命……”
高老爷子眼睛一亮,抢着说:“这么说你答应了?”
荷香躲避着老人的目光,重新坐到座位上,说道:“您看,李谦是表哥,万成是表弟;哪有哥哥还没娶亲,就急着为弟弟说媳妇的?”
“嗨!李谦没意见,这事儿我能做主。”
荷香含蓄地笑了笑,说道:“大叔,咱们家可是知书达理的人家,不能那么办哪!真那么做了,多让人笑话?要说成家,怎么也该先给李谦张罗呀!大叔,您再费神张罗张罗,咱先成全了李谦和小翠儿成不?万成的事儿,咱再帮他找,您看行吗?”
高老爷子万万没想到,荷香会提出这么个主意来。而且,老人琢磨了半天,竟找不出反驳人家的理由来。是呀,民间老百姓是有这规矩:家里的孩子们,在婚嫁问题上,必须依照年龄的长幼依次进行。虽然李谦只比万成大几个月,可人家毕竟是当哥的呀!在李谦的婚事尚未着落的情况下就议论万成的婚事,情理上是欠妥。如此说来,人家荷香的话是有道理的呀!
然而,人家小哥儿俩来找他,分明是托他给万成提亲的。假如他当场就拿荷香的这派话来回绝,那弟兄俩也无话可说。但是,他当时是满应满许地答应了这事儿,说不成的话,让他这张老脸朝哪儿放?明明是替万成来保媒,临了又换成了李谦,这不是让人家小哥儿俩闹矛盾吗?再者说,人家李谦并没有表示他看上小翠儿了,他若给李谦提亲,岂不是多事?人家李谦要是不乐意怎么办?老爷子不停地抿着茶水,一时没了主意。
其实,荷香早就有意把小翠儿嫁给李谦了,李谦和万成相比,个头儿要略猛一些,肤色也要白的多。早在他们哥儿俩在龙王庙前摆跤场时,李谦就有个绰号,被人称为“小白龙”。毫不夸张地说,那些到跤场去看热闹的姑娘、媳妇儿,全是冲“小白龙”去的。女人谁不喜欢“小白脸”呢?当初,小翠儿也曾去跤场看过表演。回来之后,她嘴里念道“小白龙”好些日子呢!小翠儿是她从娘家带来的丫头,是她的娘家人。后来丈夫又收她做了义女,她也算是小翠儿的“干妈”了。她想为小翠挑个好女婿,难道不应该吗?今天高老爷子上门儿来提亲,她正好“就坡下驴”,成全了小翠儿。荷香见老人脸上有些不痛快,忙上前位老人倒茶,笑着说:“都是您的徒弟,小翠儿嫁给李谦,您老人家同样有面子呀!”
高老爷子张了张口,还是什么话也没说出来。渐渐地,他可就有点儿恼羞成怒了。他用谴责的目光盯住田玉川,没好气儿地说:“玉川,你也不能光听媳妇的话,你倒是说话呀!”
“我……”田玉川张口结舌,无言以对了。他明白老人生气了,可荷香说得在理,让他怎么反驳?想来想去,他只得把脸一扳,没好气地说:“咱爹找我来谈事儿,你瞎掺和什么?”
荷香觉得很委屈,可一看丈夫的脸色,便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她站起身来,强笑着说:“大叔,您是长辈,可别跟我一般见识。我要是说错了什么,您老的多担待点儿!”
听荷香这么说,高老爷子脸上更挂不住了。因为他非常清楚,人家荷香没说错话,这分明是在“寒碜”他呀!高老爷子长出了一口气,越发觉得没趣儿了。
田玉川忙一伸手,不耐烦地对荷香说:“你先回你那屋,让我们爷儿俩说会子话行不?”
“行,行啊!大叔,您老坐着;我先回去了。”说着话,荷香便往外走。当她一只脚迈出门槛儿后,又回过头来说:“不行,不让我把话说清楚我憋得慌。大叔,我看出来了,您老人家也为难。这样吧,小翠儿可以嫁给万成,这样一来,您老不就有面子了吗?”
高老爷子睁大了眼睛,看着荷香,惊喜地说:“真的?那……那可太好了,嘿……”
“可有一个条件。”荷香认真地说:“要是李谦娶小翠儿,我什么话都没有。要是王万成想要娶小翠儿,得等他当上‘坐堂大夫’再说。大叔,这俗话说得好,嫁汉嫁汉,穿衣吃饭。王万成想娶小翠儿,他得能养活人家吧?大叔,我这条件不过分吧?”说到后来,荷香忍不住笑出声了。她见丈夫面带愠怒,忙快步走了出来,回到自己的房中,倒在炕上开心地大笑起来。
高老爷子心中十分不快,让荷香溪落了一番,却又无话可说。他愠怒地看了田玉川一眼,赌气地站起身来,拔脚就走。他算明白了,谁让自己的闺女是“小老婆”呢?这分明是在这家里没地位呀!自己还充什么“老丈人”?何必自讨没趣呢?
田玉川忙拦住老爷子,陪着笑脸说:“爹,您吃了饭再回去吧!”
“不吃!”高老爷子硬梆梆地甩出了两个字,虎着脸,出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