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宪兵队后，新上任的宪兵队长三十多岁的松本已经到了，二人寒暄了一番之后，就开始办理移交。

松本傲慢地说：“前辈，听说你来中国已经二十多年了，在军界享有很高的声望，怎么会犯下如此低级的错误？”

多田无奈地说：“中国有句俗话，胜者王侯败者贼，我如今落到这一步，什么话也不用说了，但愿你以后不要再重犯我犯过的错误。”

松本讥笑道：“老前辈，你的致命错误就是对支那人不够狠。听说你还把一个叫马六的支那人留在身边，你这不是养虎为患吗？”

多田冷笑了一声说道：“年轻人，懂得什么叫攻心为上吗？你现在不是指挥千军万马的战场指挥官，而是负责维持地面的宪兵队长，你以为杀人能解决一切问题吗？好了，我不唠叨了，祝你好运。最后我奉劝你一句，对那个叫马六的中国人，你要是不想继续用他，那就尽快杀掉他。你要知道，那可是个顶级的武林高手哇！”说罢，多田拎起一只手提箱，又环视了一下房间，叹了口气，低声地自言自语道：“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栏玉砌今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莫名其妙，多田脸上的肌肉抽搐着，竟然淌下了泪水。他冲松本一点头，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在宪兵队院里，马六突然扑了上来，抓住多田大声吼道：“多田先生，请你把我的孩子还给我吧！”几个日本宪兵上来拉开马六，便是一顿暴打。多田从容地出了大门，朝火车站走去。

康万刚房中，康万刚正在仔细地检查着枪械。叶美霞上前抚摸着康万刚的伤口，关切地说：“你伤成这样…，身体受的了吗？”康万刚推开叶美霞的手，咬牙切齿地说：“我二哥、三哥都死在鬼子手里了，我要不给他们报仇，还算康家爷们儿吗？又何况，咱们来永定镇后实际上寸功未建，也没法跟重庆交待呀。这个多田可是个人物，他是日本军部的高级特工，和日军上层有很深的关系。我要是能把他干掉，不亚于消灭鬼子一个大队。更主要的是，对北平、天津的鬼子、汉奸也是个威慑。我要是二十四小时还没回来，你马上离开永定镇，什么也别带。回到重庆后，就对戴先生说，我没有给党国丢脸，也没有给中国人丢脸。”说罢，康万刚收拾起武器，出门去了。

叶美霞追了出来，扶着门框望着远去的康万刚，脸上淌下了泪水。

永定镇火车站站台上，火车的嘶鸣声，嘈杂的人声，显得很乱。身穿铁路警服的康万刚，大模大样地从进站口走了进来。他冲着旁边的鬼子招了下手，然后便吹着口哨朝站台走去。

康万刚的另一个穿警服的同伴凑了上来，掏出香烟，康万刚忙给对方打着火，低声问道：“见到多田了吗？”同伴点完了香烟，低声说：“老鬼子刚上车，在二等车厢、七号包房。”

康万刚点了点头，吹着口哨，朝停在站内的车厢走去。

马六也失魂落魄地来到了站台上，沿着列车的车窗，一边焦急地寻找着，一边大声喊道：“多田先生，你不能就这么走哇！你把我的孩子还给我！”

押车的鬼子兵冲马六走了过去，狠狠地踹了马六一脚，用日本话训斥着马六。

马六点头哈腰的跟押车的鬼子对付着：“皇军，我的……特务队的干活；我的长官多田先生退役回国，我……我是来送行的。”说着话，马六掏出证件交给了鬼子。鬼子看了看，然后把证件还给了马六，一挥手，示意马六可以上车。马六刚上了车，机车便一声长鸣，吼叫着启动了。

在列车包房内，多田犹豫了一会儿，然后将手提箱放在“下铺”上，而他自己却攀着扶梯，上了那原本为乘客准备放东西的“上铺”。听着车厢发出的声响，望着车窗外飞快向后闪去的景物、灯光，多田自言自语道：“总算离开永定镇啦……”

这时在包房外，康万刚和同伴一使眼神儿，二人分别把住了多田包房的门口儿。与此同时，马六却出现在车厢的另一头儿。他一边走，一边扯着沙哑的嗓子声嘶力竭地吼着：“多田先生，多田先生啊！你把我的孩子还给我吧！求你了……”

康万刚突然推开了包房的门，掏出手枪，冲下铺便射。之后，二人又分别朝两个方向跑去。康万刚正好和马六跑了个对脸，他举枪冲马六便射，一枪便把马六的帽子打飞了。马六往地上一趴，康万刚趁机逃到了两节车厢的连接处。他从容地掏出早就准备好的列车车厢上的专用钥匙，打开车门，飞身跳了下去……

丰台车站内，列车减速停稳之后，车上的警察扭着马六走了下来，把马六交给了站台上的警察。多田提着两个手提箱，也下了车。此时，对面铁道上正停着的客车上，车牌上写着“北平――天津”的字样。多田从铁道上跨了过去，来到另一列开往天津的列车前上了车。

马六发现了多田，忙挣开警察的撕扯，扯着嗓子大声吼道：“多田先生，把孩子还给我！求你啦－－”

警察推搡着马六，骂道：“你他妈有病啊？瞎嚷嚷什么？”

马六哭着说：“二位兄弟，咱都不是外人，我的长官多田先生奉命回国，我来……”

警察狠狠地踹了马六一脚，骂道：“妈的，真给中国人丢脸。那老日本回国就回国呗，你他妈至于这么恋恋不舍的吗？那老日本是你爹吗？”

马六哭着说：“不是，我两个孩子还在他手里哪！”

押马六的警察指着马六笑着骂道：“看来那老日本真是他爹，要不然怎么连孩子都替他养着？兄弟，打丫亭的！”

几个警察上来连踢带打，把马六带到了站台上的铁路派出所内，铐在一根树干上，便不再理他了。

马六扯着嗓子哭喊起来：“多田先生，把孩子还给我，求你啦－－”

夜色中的站台上，日本兵和警察正在忙着搜捕可疑分子。康万刚找到同伴儿，二人一使眼神，便扒上了一台正好启动的“单机机车”，那机车喷着水蒸气，轰鸣着出了车站。出闸口儿时，康万刚发现了搬道房门口儿站着的日本兵背着的大枪上的刺刀，在灯光的映照下闪着寒光。

康万刚一闭眼，列车便冲了过去……。

再说马六。

马六有日本华北驻军军部颁发的证件，这在当时，可是有很多特权的。因此，丰台火车站的警察很快就放了他。马六搭乘另一班列车，也奔了天津。

来到天津后，马六不由得百感交集。在这座城市生活的十多年里，是他这辈子感到最幸福的岁月。他守着美貌的妻子，开着个不大不小的包子铺，过着平静如水的小日子。在那段时间里，除了长寿，他甚至不再企盼任何别的什么了。该得到的，他都得到了，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然而，天津却又是让他心碎的地方。曹梦九把他推荐给了多田，在多田的威逼下，他不得不当了“狗”。妻子被多田污辱、摧残致死，一双儿女也不知被多田弄到了什么地方，与师父高起祥反目成仇，之后又跟多田在永定镇当了公开的汉奸。好端端的一个人，就这么毁啦！旧地重游，自然勾起了对往事的回忆，他那颗麻木的心又复苏了，自然也就更痛苦了……

看着那熙熙攘攘的人流、车流，马六一片茫然。他到天津是来寻找多田的，然而，那老鬼子又在哪儿呢？即使找到多田，那老鬼子会顺顺当当地交出他的一双儿女吗？万一那多田耍“花活”，他又当如何？马六越想越烦，最后，他还是决定先找曹梦九，让曹梦九助他一臂之力，从多田手上讨回自己的一双儿女。马六顺着那既熟悉又陌生的斜街，奔曹家花园走去。西北风卷着纷纷扬扬的雪花，朝他扑打着，马六被风刮得左摇右晃，像是喝醉了一样。

自从东北军撤离平、津之后，宋哲元的29军便占据了平、津。七、七事变后，日军攻陷了天津和北平，这里就成了日本人的天下。对于曹梦九这个“黑道儿老大”，日本人采取了拉拢的办法。但曹梦九却不敢当汉奸，对日本人既不得罪，也不亲近。而共产党的地下组织和国民党军统的天津站，也都派人来作曹梦九的工作。曹梦九同样采取了“不即不离”的策略，和三方都保持着联系，单和哪一方也不过分亲近。搞好了“等距外交”，曹梦九码头上的买卖依旧红火，他照样当他的黑道儿老大。对此，曹梦九十分得意。

这天，曹梦九正跟几个姨太太在家吃火锅，忽然下人来报，马六儿求见。曹梦九一惊，连忙迎了出来。马六儿一见曹梦九，忍不住大放悲声：“九……九爷，你……你可把我害苦啦……”

曹梦九忙把马六带到自己房中，命人重新摆上酒席，招待马六。关于马六的遭遇，手下人早就跟他说过了。曹梦九一方面大骂老多田不是东西，一方面也觉得对不住马六。他在黑道儿上混凭什么？还不是凭了个“义”字吗？因此，曹梦九对自己的这位救命恩人，不能不出手相助。于是，曹梦九便安排马六在家中住了下来，并答应帮他向多田讨回他的一双儿女。

再说老鬼子多田。

到了天津之后，老多田如惊弓之鸟，苦胆都吓破啦！他住进日本的特务机关后，连大门都不敢出了。然而，偏偏弄不到去日本的船票，把老多田弄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整天坐立不安。

也是闲得无聊，这天晚上，老多田跟着几个日本特务，到一家日本妓院去解闷儿。当时，日本人征了一批慰安妇，来解决长期处在战争中的鬼子兵的性压抑。而那些从日本本土征招来的妓女，就成了专门招待军官的“上品”了。军官一般不去找中国妓女，他们嫌中国女人赃。所以，在当时的天津，能和从本土来的日本女人春风一渡，对于这些鬼子来说，就算是一种奢侈的享受了。

来到这家日本妓院，老多田等人便叫来妓女，胡缠开了。老多田显得比较矜持，并没有一上来就将那个来侍候他的日本妓女拥在怀里，而是叫那女人拿来一把三弦，先让那女人为他唱了首日本歌曲，随着那“叮叮咚咚”的三弦声和那日本女人唱出的委婉凄切的歌声，老多田仿佛回到了他在千叶乡下的家中和家人团聚在了一处。听着听着，老多田的双眼被泪水朦胧了，他不禁想起了家中的老母、妻子、妹妹和儿女，老多田那颗冰冷的心复苏了，不由得也随着那女人唱出的曲调，小声哼开了……。

一曲终了，那女人放下手上的三弦，给老多田行了个礼，笑着说：“唱得不好，让您见笑了。”

老多田拍了两下手，连声说：“很好、很好，真是太美妙了。姑娘，你是什么地方的人？”

那女人又行了个礼，小声说：“千叶。”

“啊－－，这么说，我们还是同乡哩。姑娘，你……你叫什么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