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我……我叫阿春。”
老多田心里一动,不禁又把那女人重新打量了一番。他来中国已经二十多年了,因为在特务机关工作,所以从未和家里联系过。他离开日本时,小妹妹“阿春”也就五、六岁的样子,她和眼前这个女人难道仅仅是同名吗?老多田爱怜地用手轻轻抚摸着那女人乌黑的长发,又问道:“姑娘,来中国多长时间了?”
“两年了。”
“啊--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阿春又俯身给多田行了个礼,平静地说:“哥哥多田20多年前就到了中国,已经阵亡了。哥哥入了靖国神社,嫂子也改嫁他人了,老母亲去世后,我就跟同村的姐妹一块儿到了中国。为了圣战,我哥哥献出了生命,现在,我来到中国,向为天皇而战的日本军人献上我的身体,也算是为圣战作了一点点贡献吧!”
“阿春!是你吗?”老多田双手抓住姑娘那消瘦的肩膀,止不住泪如泉涌。他把阿春紧紧搂在怀里,大声说:“我是你哥哥多田哪!好妹妹,你快看看我吧!我没有死,我还活着呀……”阿春对哥哥的印象十分模糊,眼前这个50多岁的日本男人,和她心目中的哥哥怎么也对不到一块儿。她忽然用力挣脱开多田的拥抱,又给多田行了个礼,正色道:“请别开这种玩笑,我哥哥早战死了。家乡的人都说他是英雄,村里还给他立了碑呢!”
“混蛋!我是你哥哥,我是多田哪!阿春,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呀!”
阿春一脸木然,说道:“您到这儿来,不是为了寻欢作乐的吗?这里只有向帝国军人献身的女人,没有您的妹妹。假如您喜欢我,那么请您快点儿宽衣。如果您对我不中意,那么我换个人来服待您。”说罢,她就上来给多田脱衣服,老多田忙伸手阻拦,阿春又给他行了个礼,便抱起三弦儿,退出去了……
老多田没有等同伴,一个人跌跌幢幢地出了妓院。他的心碎了,母亲死了,妻子嫁了人,小妹妹竟然沦为妓女。所有这些打击,让多田对回国彻底绝望了。他觉得日本整个儿民族都疯了,亲人居然以他为圣战死了而骄傲,却不肯接受他还活着的事实。村里人已经为他立了碑,他回去还有什么意思呢?何况,他是个失败的日本军人,即使回了国,也难逃军界的处罚。他越想越灰心,越想越害怕。在那一瞬间,老多田想到了死。佛教上说,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中国人讲究:不修今世修来世。既然这辈子活得如此憋屈、窝囊,还不如尽快结束它。早死早托生,让下辈子活得像个人吧……
老多田刚走出妓院,身后的妓院里便响起了激烈的枪声。接着,整个儿妓院便成了一片火海。大街上的警车嚎叫起来,老多田头上冒出了虚汗,两腿也不由得哆嗦开了。天哪!前后相差也就半分钟。如果他晚走一会儿,肯定就葬身火海了。这时,老多田心中突然萌生了一种强烈的求生欲望。他知道,自己时没有勇气去剖腹自杀的,他突然瞧不起自己了,自己怎么会变得贪生怕死了呢?
街上的日本兵拦住了他,老多田这才拢过神来。他掏出证件交给日本兵查验,日本兵看过之后,给他敬了个礼,然后就让开了道路。老多田加快了脚步,匆匆赶回了日本特务机关。
回到住处,老多田心绪不宁地洗了一下,便躺在了床上。突然,老多田发现对面的房檐下有人头朝下,正往屋里窥探着。老多田赶忙一打滚儿,离开了床上。几乎与此同时,外面的人向屋里射出了一排子弹。被子弹洞穿了的褥子、床板立刻泛起了一股浓烈的焦糊味儿。特务机关大院儿里立刻传来了尖利的警笛声,站岗的哨兵一边拉着枪拴,一边哇哇地叫着。老多田挣扎着爬起来,活动了一下腰腿,当他确信自己没有中弹后,赶忙收拾了自己随身带着的手提箱,又换了一身便衣,溜出了房门,又溜出了大院儿,招手叫来一辆洋车,奔了火车站……
吓破了胆的老多田,没有凭自己手上的证件去乘坐“包厢”,而是和那些普通的中国乘客一起,到售票处买了张普通的车票,进了硬坐车厢。当他置身于一群中国乘客中,用纯正的东北话跟人们聊起来之后,老多田那紧绷着的神经才逐渐放松下来。
在火车上坐了一夜,第二天天亮时,火车才到了奉天车站。他像普通的中国乘客一样,在那些骄横的日本兵面前打开行李,接受了检查,又被日本兵推了个趔趄,但他始终没敢亮出自己的身份。在他来说,扮成普通的中国乘客,要比“多田大佐”的身份更安全。
出了火车站,老多田叫了一辆人力车,赶奔了一家日本商行。随着日本军人的到来,一大批日本商人也来到了中国。这家商行的老板叫“松本”,原本不过是北海道的一个渔夫。仗着大日本皇军的威风,他如今已成了这里的富商。多田当初在关外时,就多方帮助过这个松本。在松本眼里,多田可是个“大人物”。当初为了控制马六儿,多田便把马六儿的一双儿女送到了关外,交给了松本。老多田留下了话,要松本一定要善待这两个孩子。按他当时的想法,既然要利用马六儿,就要控制住他的两个孩子。把这两个孩子攥在手里,就等于掐住了马六儿的“七寸”,不怕他不听招呼。另一层意思是,把这两个孩子照顾好,也算是对马六儿的一种奖赏。正所谓“恩威并举”,不怕马六儿不死心塌地地为大日本皇军效力。
眼下的情况,让老多田又看到了这两个孩子的利用价值。他心里十分清楚:他在永定镇的所作所为,欠了那么多血债,中国人一定饶不了他。无论是共产党、八路军的“锄奸队”,还是国民党的“军统”,都会随时找他算帐的。就连曹梦九这些黑道人物也在追杀他。据他的经验,在天津袭击日本妓院、又追到日本特务机关对他追杀,必定是曹梦九的手下所为。老多田不禁又想起了当年曹梦九为他手下的兄弟报仇,杀了那个东北军的连长又把那东北军连长的姘头儿活活钉在木排上,从海河上往大海里放下去的往事。中国的黑社会好比洪水猛兽,他们什么事儿干不出来?在东北军占领天津时,他们居然敢火烧日本妓院,追到日本特务机关去追杀他这位堂堂的日本大佐、高级特工。天哪!天底下还有这些人不敢干的事吗?他逃到东北,又怎么能保证曹梦九的人不追到东北来向他索命呢?面对这种形式,最保险的办法,就是把马六儿的一双儿女带在身边,手里有了这张“王牌”,还怕曹梦九的人追杀吗?中国人讲究“投鼠忌器”,讲究“虎毒不食子”,他把两个孩子攥在手里,不等于给自己上了保险吗?
退一万步说,即使曹梦九的人依然不肯放过他,他还可以来个“鱼死网破”,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先干掉这两个孩子,再去面对曹梦九的子弹。他坚信:马六儿是不会让曹梦九这么干的。想到这儿,老多田不禁偷偷地笑了。出了奉天火车站,老多田招手叫来一辆三轮车,赶奔了松本的“东亚株式会社”。
来到松本的株式会社,老多田进了大门,直接奔了后院儿。松本正招呼手下人卸货,一抬头看见了多田,他连忙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一边不停地给多田鞠躬,一边连声说着奉承话。老多田矜持地笑了笑,用手拉起松本,用东北话说道:“松本老板,恭喜发财呀!”他偷眼看了看四周的人,俯在松本的耳朵边低声说:“记住,我现在是中国的中医大夫,我叫田玉川,你叫我田大夫好了。”
松本脸上一惊,马上笑着说:“啊――,田大夫,您好啊!您……怎么出关来啦?”在中国经商多年,松本的中国话说得也非常纯正了。
老多田“哈哈”一笑,说道:“谁不知道东北的药材地道?我这次来关外,就是想进点儿东北长白山的老山参哪!”他俯下身来,小声说:“我交给你的那两个孩子呢?我必须马上带他们走。”
松本一脸的无奈,小声说:“俩孩子上学去了,怎么也得等他们放了学吧?”
老多田把脸一扳,小声说:“不行,我必须立刻就带她们离开奉天。你带我去他们读书的学校,我马上就要见到他们。”
松本点了点头,交代了一下柜上的事,就带着多田,出了商行,奔小学校走去。他紧张地看了多田一眼,试探性地问道:“多田君,您这次来,是有重要公务吗?”
“松本,你不要拿自己的脑袋开玩笑,不该你问的,你最好少问!”老多田的话里带着杀机,松本连连点头陪着笑脸,说了一串的“哈依”!他可知到这位多田大佐的势力,万万不敢惹这位多田大佐不高兴。
老多田停住了脚步,环视了一下四周,然后用狼一般的眼睛死死盯住了松本,用日本话低声说:“松本君,记住;你跟本就不认识什么多田大佐,也没见过田玉川大夫。”
“哈依!”
“至于这两个孩子,放学时在路上走丢了,听明白了吗?”
“哈依!”
“松本君,你千万不要拿自己的脑袋开玩笑,明白吗?”
松本的头上冒出了汗,两腿也哆嗦开了,除了一个劲儿地点头,竟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二人来到小学校附近,等了不大的功夫,学校就放学了。松本仔细在放学的孩子们中间搜寻着,马六儿的儿子先出现了,松本立刻叫住了他。等了不大的功夫,马六儿的女儿也从学校里走了出来。老多田忙上前拥住两个孩子,十分亲热地问了几句,然后说道:“马跃、马华,我是你爹的好朋友,你们……就叫我田大爷吧!”
两个孩子怯生生地看了看老多田,小声叫道:“田大爷。”
老多田叹了口气,说道:“孩子,你爹……让我来接你们。跟田大爷走吧!”老多田一手拉起一个孩子,叫来一辆三轮车,老少三人一起挤了上去,便命令车夫,直奔奉天火车站。之后,老多田带着两个孩子,又上了开往吉林的火车……。
在中国潜伏多年,老多田在大部分时间里,都是以“日本大夫”的身份出现在人们面前的。他早年毕业于东京的一所医学院,来到中国后,在行医的过程中,又接触了中国的传统中医。老多田深知:中国的中医大夫,大部分是靠家传或师承,根本没有什么统一的行业标准。行医的中医大夫,既有身怀绝技的名医,又有专门唬弄人的庸医。在中医大夫的眼里,每个活着的人都有病,即使是健康的人,中医大夫也能给他“找”出病来,然后开上几大包子中药。明明是得了不治之症的患者,中医大夫也绝不会把病人推出门,照样儿能开出药方来。中医大夫治死了人是不需偿命的,也从来没有什么“医疗事故”的概念。中国人信奉“治病治不了命”,信奉可笑的“医缘”的说法。于是,一旦那些庸医治死了人,便会说病人没有“医缘”,从而把自己的责任推得干干净净。一旦能治好了一位病人,便会名声大振,受到世人的吹捧和尊敬。所以老多田一直认为,在中国当个中医大夫混饭吃,是非常容易的事。干“这个”不需承担任何风险,还能轻而易举地取得人们的信任和尊敬。他这些年看了不少中医方面的书籍,凭自己这点儿本事,去唬弄中国人是绰绰有余了。又何况他手上还有田玉川祖传的“正骨膏”的秘方,用不了多久,他便会成为一代名医的。于是,老多田便带着两个孩子来到了吉林,又换乘通往林区的小火车,进了林区,在一个叫“靠山屯”的小山村落了脚,挂出了“寿仙堂”的牌子,打出了“田玉川大夫”的旗号,成了人们欢迎的“中医大夫”。
林区的伐木工人、打猎的猎手、采药材的人和收购山货的人,都是季节性很强的职业。他们一旦在大山里生了病,只能来找老多田求医。靠山屯的山民大多是当年从河北、山东来的移民,待人十分宽容。所以,老多田很快就在这里站住了脚,成了一代名医。方圆百十里内的人有了病,都来找他求医。山里的土匪、抗联的部队,也常来找他看病。没过多久,老多田便成了这一带人人尊敬的人。
站住脚根之后,老多田又想方设法送两个孩子到附近的镇子上去读书。在朝夕相处中,老多田那原本泯灭了的父爱渐渐复苏了。他把压抑在心底的对自己孩子的爱在马华、马跃身上释放出来,同时,他也在两个孩子的尊敬、关怀中体味到了他久违了多年的被爱的感觉。他默默地祷告上苍:希望他的孩子也能像马华姐弟一样,受到别人的关爱、照顾。他坚信:我佛慈悲,做好事、善事的人一定会有好报的。
然而,他一想到自己在永定镇犯下的罪恶,就不禁浑身淌下汗来。老多田在家里供上了佛像,每天虔诚地祈祷神佛,宽恕他的罪恶。为了表示自己的虔诚,老多田彻底忌了荤腥,并拒绝了人们为他介绍“后老伴儿”的好意,过开了苦行…憎的般的清苦生活。
永定镇的老百姓和曹梦九、马六儿,也包括日本特务机关,谁也不知道老多田的去向。人们谁也不会想到:血债累累的日本大佐老鬼子多田,会跑到长白山下的小山村,摇身一变成了吃斋念佛的善人。别人都好说,但马六儿却放心不下自己的一双儿女,依然通过各种渠道,探访着老多田的下落。然而,老多田仿佛人间蒸发了,凭你是谁,也找不到老多田的任何踪迹。渐渐地,马六儿也绝望了…
作者告知:感谢大家捧场。本人已经把此书改写成了三十集电视连续剧剧本《小镇恩仇》,待价而沽。有意者可电话联系:13651264295。
作者:梁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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