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康顺两手往后腰上一插，仰起脸，伸直了脖子在院子里练开了嗓子：“啊――，依――”

康万金走了出来，对儿子吼道：“大早清儿你嚎什么？”

康顺笑嘻嘻地说：“老爷子，您总算如愿以偿了，终于把我‘下海’的事儿给搅黄了。既然我不能到台上去唱，您还不让我在家里过过瘾吗？”

康万金说：“你尽顾着你过瘾了，别人受得了吗？康顺呀，你也老大不小了，怎么就不学着做点正经营生呢？咱们家的铺子你从来不张罗过问，等赶明我死了，你可指着什么活？”

康顺说：“老爷子，我天生就不是做买卖的料，您何必逼我呢？您总说唱戏是下九流，还说什么入了下九流死后都不能进祖坟。可做买卖就好吗？什么叫惟利是图？什么叫无商不奸？您所说的将本求利，说白了还不是算计别人吗？至于什么昧心称、亏心斗，我就不细说了，您比我清楚。我可听说经商的人，早年间都不许参加科举考试，出门也不许坐车，连好衣裳都不许穿。我还听说，那些奸商死后是要下地狱的。”

康万金跳了起来，破口大骂道：“你混蛋！”

康顺笑嘻嘻地说：“爸，我可是您儿子；我要是混蛋，您不成老混蛋了吗？”

康万金上来要打康顺，康万刚忙走到园院子中，拦住了大哥。康顺趁机跑了。

康万金狠狠拍了下大腿，说道：“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康万刚笑着说：“大哥，你也别生这么大的气，康顺这孩子就是好玩儿，其实也没什么坏毛病。不抽、不嫖、不赌，你就知足吧。等给他娶了媳妇，他就懂事儿了。大哥，该给顺子娶媳妇了吧？”

康万金叹了口气，说道：“就他那个德行，成天不务正业，给他娶媳妇我都怕把人家姑娘糟蹋了。”

康万金说：“大哥，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给顺子娶媳妇这事儿，那可是你的本分哪！大哥，我猜这小子成天在外头混，你说他会不会已经有了相好的姑娘？如今不是兴自由吗？我看这事儿还真没准儿，回头我问问他。”

上午，康万刚把康顺叫到房间里，训开了话。康顺垂手站立着，他还这有点儿怕这位四叔。

康万刚坐在太师椅上，一边抽着水烟袋，一边说：“康顺，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儿呀？你今年都二十多了，念书没念出个名堂来，你就该好好跟你爹学着做买卖，成天弄一帮子人唱戏，那唱戏能养家吗？”

康顺抬眼看了看四叔，小声说：“四叔，你…当年不是也没学着做买卖吗？”

康万刚一拍桌子，大声说：“放肆！学会跟我犟嘴了是吧？”

康顺笑嘻嘻地说：“四叔，我听说你当年都当了团长了，你说你……”

康万刚一瞪顺子，说道：“我现在说你呢！别跟我打岔。我问问你，你爹跟我商量着要给你娶媳妇，你也算新派青年了，成天在外头混，就没‘自由’一个姑娘？”

康顺红着脸低下了头。

康万刚说：“那咱就还照老规矩办，找媒婆给你说一个。”

康顺连连摆手说道：“别介，四叔；我可不让你们给我包办。”

康万刚说：“那就是有目标了呗！”

康顺说：“四叔，我…我还真相中了一个。”

康万刚说：“谁家的姑娘？”

康顺说：“就是…就是铁路工厂工头儿李四儿的孙女，她…她叫英子。”

康万刚皱起眉头，自言自语道：“李四儿……”

之后，康万刚就托人对李四儿进行了了解。问清了情况之后，康万刚赶忙来到大哥的房中，笑着对大哥说：“大哥，我托人打听了一下，这英子姓孙，老家是唐山的。当年跟她爹一块来到永定镇，她爹在煤铺摇煤球儿，后来得病死了，李玉林就收养了这姑娘。姑娘心气儿挺高，李玉林想让英子嫁给他当工人的徒弟，给她介绍了几个，她都瞧不上。因为不是亲孙女，李玉林也不好说什么。我看跟咱顺子挺合适，寒门小户的姑娘肯定能吃苦。大哥，你就依了他吧！”

康万金说：“我倒不在乎什么门第，李玉林那脾气我可惹不起。将来要是有什么不对，他敢上门来把咱家砸了。”

康万刚笑着说：“咱们挑的是姑娘，何必计较李玉林什么。”

康万金想了想，说道：“好吧，我这就托人去说媒，快点儿给他娶媳妇。”之后，康万刚赶紧托出商会的几位掌柜的，提着礼物，到道西李四儿家去说媒。没想到，人家刚说了个头儿，李四儿就急了，双方话不投机，媒人们阴着脸，出门去了。

客人走后，英子推门走了进来，眼泪汪汪地说：“爷爷，您为什么把康家的婚事回了？”

李玉林看了看英子，说道：“我是为你好，康顺那小子成天不务正业，屁本事没有。你跟了他以后难道去喝西北风吗？”

英子气乎乎地说：“我知道您打的什么主意！我也把话挑明了：我就是一辈子不嫁，也不会看上您的那些徒弟。”

李玉林一拍桌子，大声说：“不害臊！我那些徒弟怎么啦？他们个个有手艺，能养家。你了解康家的底细吗？早年间，康顺他爷爷扒灰，他们家父子同太太，整个一窝儿混蛋哪！”

英子说：“我不听。康顺他爷爷早就死了，他是什么样的人我管不着。我就知道康顺的爹是正经的买卖人，康顺本人也不嫖、不赌、不抽，跟您说实话吧，我从小穷怕了，我不能嫁给一个穷工人。吃了上顿没下顿，成天弄一身臭汗，在厂里累个半死。您瞧咱这片儿的房子，再看看人家康家……”

李玉林勃然大怒，吼道：“臭丫头，你…你他妈忘本啦！人常说，子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