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玉林接着说：“康万刚这是滥杀无辜，是灭门哪！大伙儿说，咱要是把田大夫一家就这么抬出去埋了，咱对得起田大夫吗？依我说，咱把这十一口棺材抬到警察署去，咱就在那儿办丧事儿啦！”

众人：“对――”群情激愤的人们抬起刚刚入了殓的棺材，准备朝警署走。一个老人哭喊着分开众人，走到尚未盖盖儿的棺材前，一一辨认着。突然，老人认出了自己的儿子，一下子瘫倒在地，放声大哭起来：“儿呀，你死得冤哪！你是给娘来抓药，怎么也摊上这事儿啦？康万刚啊！你断子绝孙哪……”

人们扶起了白发苍苍的老人，流着眼泪安慰着这可怜的老人。

小翠儿给自己的儿子头上裹上了白布，自己也穿上了别人送来的“孝衣”，扛起一把“招魂幡”，撕心裂肺地喊道：“爹、妈――，你们……一路走好哇――”

吹鼓手吹起了悲愤的唢呐声，在场的人们发出惊天动地的哭泣声。人们抬起了十一口棺材，在吹鼓手吹起的哀乐中，缓缓地上了路。小翠儿在人们的搀扶下，走在最前边，陈、杨二人紧随其后。有人漫天地撒开了纸钱，永定镇大街笼罩在一片哀伤的气氛之中。

送葬的人们把十一口棺材抬到了警署门前，一溜摆开，在警署门前办开了丧事。人们纷纷来警署门前烧纸上香，痛哭死者。每当有人给田家人烧纸，小翠儿母子和陈、杨二人还要跪下给人家还礼。吹鼓手起劲儿的吹着哀乐，整个儿永定镇哭成一片……

警署内，警察们慌作一团。胖胖的署长一边往办公室跑，一边大声吼道：“顶住！千万别让他们进来。我这就给上边打电话，他们这是要造反哪！”

警察甲冷笑了一声说道：“平生不做皱眉事，不怕半夜鬼叫门。开枪杀人的是康万刚和他的宪兵，碍着咱爷们儿什么事儿了？”

警察乙说：“你别忘了，咱这位署长大人，可是康副司令新近才任命的，他能不害怕吗？”

警察甲说：“干脆咱把大门打开，随他们闹去！还有没有王法？一不审二不问，进门就开枪，这……这不是土匪吗？”

入夜，警署门前的是一口棺材前点起了“长明灯”，人们按照永定镇的习俗，开始了“传灯供饭”的仪式。吹鼓手依然起劲儿吹着。为田家守灵的人在警署门前跪了一大片。几个叫花子手拿着白纸剪成的纸钱，走到棺材前，趴在地上就磕头。然后点燃手上的纸钱，大放悲声……

第二天一大早，永定镇大街的报童就扯着嗓子吆喝开了：“看报、看报啊！军统大员滥杀无辜，一代名医惨遭灭门，永定镇铁路工人大罢工，商人罢市……”

事情的确闹大了，北平当局也无法替康万刚兜着了，决定牺牲他来平息民众的愤怒。这天下午，一辆拉着全副武装的宪兵的大卡车停在了康寓门前。一个当官的下了车后，直接奔院儿里闯。康万刚迎了出来，板着脸说道：“你们要干什么？”

当官儿的冷笑一声，大声说：“万刚兄，你这回的祸可闯大了，兄弟我也没办法，只好公事公办。来人，把康万刚给我铐起来！”

康万刚一边挣扎，一边大声抗议道：“混蛋！我是副司令，是你们的长官，快给我打开！”

当官儿的说：“万刚兄，接戴老板密令，要我们把你押往南京，懂吗？要是把你放在北平，嘿嘿，李宗仁准要拿你的脑袋来平民愤。”

康万刚说：“胡说！我抓的是‘通共分子’，寿仙堂的马老太太是共军高级将领马金山的老母，小伙计马玉虎是马金山的儿子……”

当官儿的说：“说这些都没用！平汉铁路和永定镇铁路工人都罢工了你知道吗？北平的各家报纸也都登出了此事，康万刚，你这回漏子可他妈捅大啦！对不起，兄弟我是奉命行事，带走――”

叶美霞从屋里追了出来，眼泪汪汪地看着康万刚一眼，把一件衣服放在康万刚手上，遮住了手铐，说道：“带件衣服吧。”

当官的笑着说：“还是康夫人想的周到，怎么也得给康副司令留点儿面子呀。康夫人你放心，能照顾的兄弟我一定尽量照顾，不会让万刚兄受委屈的。”

他把手一挥，大声吼道：“带走！”说罢便推着康万刚朝大门外走去。

在康寓门前，宪兵们押着康万刚一出门儿，立刻就被愤怒的人们围住了。当官儿的连忙冲人们拱手笑道：“乡亲们，康万刚在永定镇滥杀无辜，上边儿绝饶不了他。兄弟我现已奉命将他逮捕，押回去经法庭审理，择日宣判……”

群众甲：“宣判什么？他杀寿仙堂的人经过法庭审理了吗？宣判了吗？”

群众乙：“对！打死康万刚，给田大夫报仇！”

愤怒的人群涌动着，把宪兵们围在了当中。

康万刚的头上冒了汗，浑身哆嗦开了。

当官儿的冷笑了一声，对康万刚说：“怎么样，我的康副司令，你的威风呢？”

康万刚：“兄弟，看在戴老板的份儿上，救命啊……”

当官儿的眼珠儿一转，恶狠狠地说：“事到如今，也只好丢卒保车了。”他清了清嗓子，大声说：“乡亲们，大伙儿的心情我能理解。人不能白死，一命抵一命，我现在就还你们个公道。来人，把永定镇警察署作恶的警察抓起来，挑十一个人，就地正法！”

宪兵说：“是――”说罢就朝警署奔去。一队宪兵冲入警署，不一会儿，就把十一个警察五花大绑地押了出来。警察们挣扎着，警察署长大声喝骂着：“凭什么抓我们？是康万刚带着人干的，有我们什么事儿？“

当官儿的走上前，冷笑了一声说：“吵什么？在你们看管的地面儿上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儿，不朝你们说朝谁说？你们不负责谁负责？”

胖胖的警察署长眼泪汪汪地说道：“长官，我是军统的人哪！我要求面见康副司令。”

当官的上前踹了署长一脚，骂道：“你给我闭嘴！”

警察甲：“长官，我冤哪！开枪的是宪兵，没有我们什么事儿呀！”

当官儿的说：“有冤到阎王爷那儿诉吧，来人，把他们拉到永定河边儿上，统统枪毙――”

宪兵们拉着被绑的警察，向永定镇外走去。胖胖的署长咧开嘴嚎开了：“我他妈冤哪，为了谋这个署长，我给康万刚送了两根金条哇，还…还让他睡了我的老婆……”

一个被绑的警察却把脸仰得高高的，大声唱道：“所留下我沙里澄金杨六郎……”

围观的人有的人高声喝彩：“好――，再来一个！”

后边的警察狠狠踹了前边唱戏的警察一脚，哭着骂道：“就要挨枪子儿了，你他妈还有心思唱！”

旁边的宪兵上来用枪托子，打了唱戏的警察一下，骂道：“快他们走！”

唱戏的警察笑嘻嘻地对押他的宪兵说：“回去告诉你妹子，甭惦记我，替我把孩子拉扯大……”

围观的人大笑起来。

处决了十一名警察之后，那当官儿的走到小翠儿跟前，假惺惺地说：“发生了这种事儿，我深表遗憾。大妹子请放心，我今儿个干什么来了？实话告诉你，就是给你们主持公道来了。瞧见没有？行凶杀人的那十一个警察，已经拉到永定河边执行死刑了。康万刚好歹是个官儿，不能就这么处理了。得回去经法庭审理，给他个说话的机会，让他心服口服，再毙他也不迟。”

小翠儿哭着说：“谢长官……”

那当官儿的说：“甭谢，唉――，人死不能复生，咱还得为活着的着想不是？老话儿说得好，人死如灯灭，入土为安嘛！大妹子，听我一句，把死人抬出去埋了吧？莫非你让他们死了还不得消停吗？”

小翠儿说：“好，我听您的。”

于是，人们把十一口棺材抬了起来，在哀乐、漫天飞舞的纸钱中，慢慢向镇外的义地走去。永定镇有史以来，这次是规模最大的葬礼。以致几十年后，人们还在念叨着这次葬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