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关系。你只吃一点点。”她的捏着一小块烧饼的手扎煞在空中。
他仍不接。
“叫我给你喂到嘴里吗?”她笑着。
他也笑着。“不要,不要……”
她的手伸上来到了他的嘴边。
“张开吧,就一点点。”她的笑容鼓励着他。
他的嘴张开了,把那块饼吞了进去。他嚼着。她也嚼着。他和她都在吃烧饼。
“你明天就没有吃的了,准备饿一早晨吗?”
他对她的话越发感到惊奇。她怎么如此清楚?
“你的所有的地方,你的衣服里,你的房间里,你的办公室里,再也没有一分钱了,你明天早晨只好不吃什么,一直等到开中午饭的时候。”
他哑口无言。
“你把你剩下的最后三块钱送给了我,把你最后一块烧饼叫我吃了,我觉得你这个人还是满大方的。谁说你小气、吝啬了?你一点都不小气、吝啬啊!”
他想说什么,又没有说。
“你可能是想你的心态是那样的。我告诉你的是,穷人的心态不能用那样的词。”
他同意她的看法,点点头。
她把烧饼吃完了。用纤细的手指抹抹嘴唇。
“你想我在你这里继续呆下去呢,还是离开?”
他没有言语。他看着她。
“你没有办法决定。两者都想要?”
他看着她,仍旧不知如何回答。
“你把门都插上了,你一定是希望我把留祝”她回头看看门。“是吗?”
“是……我习惯了……一进屋就把门插起来。”
“多像一只野生动物,对人的世界充满畏惧。”
“你说出了我这几个月来真实的生存状况,我确实像个野兽,这个土屋是我的洞穴,经过长长的、狭窄的、弯弯曲曲的巷道通到这个洞穴里,我早出晚归,一出去就是一整天,晚上回来就睡下了,直到第二天天亮。我好像回到了原始部落时代,比那还早的时代。”
“你又把话题扯开了。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
她的眼睛瞪着他。“你一定得自己决定。”
“你叫我自己决定?”他的声音高起来。他没有想到自己会有如此激烈的反应,当他意识到这点时,把声音马上降低了。“你叫我决定?”
她看看他,目光表达了她的肯定。
“我当然希望你……留下。”他说。
“你终于说出了你的心里话,但你还有另外一半心里话没有说。”
她的眼睛盯着他的眼睛。
他笑了。
“你怎么会这么清楚,你一定是个心理医生。”
“我不是医生,你才是医生。你心里有很大的负担,害怕我是妓女,害怕我有病,那些通过……传播的疾玻这方面你可以放心,我一点那样的意思都没有。一个连最后的三元人民币和一块作为第二天早餐的烧饼都失去了的人,妓女和他有什么生意可做?”
那么说她绝对不是妓女了,可她到底是什么人呢?
他想。或者是那种忽发奇想的妓女,但这好像一点都不合情理。
她坐在椅子上,面朝他。他坐在床上,把腿微微偏向她。
“你还是不能放心,这可能是你们这种当医生的癖了。我只想和你作次长谈,我觉得我的心里有种必须向你表达的愿望,它是如此强烈,我一直在抑制着,但今晚终于无法再压制它了。我想澄清我大脑里的一些想法。
随后,还有更为重要的一件事,我不想自作主张,我要你自己作决定。”
“你所说的重要的事情,我明白,我有办法……”他说。
“你一定误解了我的话,我说的完全与你想的是两码事。我觉得这么累,真瞌睡,你就叫我一直坐到这里?”
他没有说话。
“你也那样一直坐着?太累了。”
两个人一时都没有说话。过了一小会儿。
“那……你躺到床上……”
“你终于说出了你心里早想说的话。你为什么如此迟缓地、不经过半个小时的酝酿和最后的下决心就不能把你的心里话表达出来呢?还有一个强烈的愿望,深深地藏在你的心底,你叫我说出来呢,还是你自己说?”
“我说,我想的是,想的是……唉,我想的是……”他没有说出来,还在努力想说出来。
她笑了。
“我说吧。说话对你来说永远是个负担,有时候宁肯去死,也不愿说话,是这样吗?”
他点点头。
“你心里想的是,我们两个都睡到床铺上,睡下谈话,把灯关掉,在黑暗中,什么都能说出来,就像在梦中说话一样,没有任何考虑,话就会像喷泉一样自动涌出,滔滔不绝。是这样吗?”
他感激地看着她。
“你还有一个隐秘的愿望,还要叫我说出来吗?你点头了。还得我来说。你希望我们两个如何躺在一起?
你希望我们两个都脱光了,浑身上下一丝不挂躺在一起。
好吧,马上就是夏天了,气温挺高的。立即行动吧,要么就不会有多少时间了,天很快就会亮的。我们还能谈多少话呢?”
她一边说,一边站起来,在解衣服上的纽扣。她脱掉了裙子,她的身体一下子全部裸露了出来。她的雪白的身体玉一样发出莹莹光芒。她身体上的光芒把电灯光都变得暗淡了。
她全身只有一件衣裳,那条和她的肌肤一样雪白的裙子脱掉以后,她的乳房、小腹、小肚子下面的深凹、鱼美人一样的双腿全部展现在她自身的光芒里。
他木呆呆地坐着。他的眼睛僵直,但他的耳朵深处感到强烈地放射状的疼,那种舒服的疼传进他的大脑,使他在高度兴奋的同时,身体上的肌肉强直了。
她站立着。站立在他的面前。她没有乳罩,没有裤衩,没有袜子,她赤足穿着鞋站立着,身体上除了雪白的肌肤没有别的任何非肉体的东西。
她仿佛是尊玉石雕塑,是一尘不染的、丝毫瑕疵都没有的艺术品。她一动不动地站立着,任凭他欣赏个够。
“把灯关掉。”她说。
他一时好像没有听懂她的话。犹豫了一会,手伸过去,把电灯开关拧上了。没有了灯光,屋子顿时变黑了。
但是她身体上的光芒却照得屋子雪亮。现在惟一的光源是她的身体,雪白的、柔和的光从她的身体上散发出来,整个土屋处在一种特殊的氛围里。她又站了好长时间。
他一直在看着她。她把鞋子脱掉,蹬上床铺,她站立在床铺上,雪白的玉一样的光芒移动到了床铺上。她屈身坐到床上。在她蹬上床的时候,他让开地方,站起来。
他的身体随着她的位置的改变而转动着。她坐在那里不动了。他的身体也停止了转动,保持着僵直的姿态。
“你傻了?”
听到这样的话,他才意识到自己的状态。
“你要一直站在那儿吗?”
他又看了一会,手抓在衣服上,停在那儿,好像害怕暴露那动作的本意似的。停在那儿不动,是想说明手不是去脱它的,而是其它的目的,比如抓痒什么的。
“你怎么这样畏缩?”她的声音有些生气了。
他脱下汗衫,脱下裤子,坐到床沿上。他看看她。
她已经躺下了。她身体上的光照亮了床铺里面的几摞书。
都是外国现当代名著。有享利·米勒的《北回归线》、《南回归线》,有辛莱克的《大街》,有乔治·奥威尔的《1984》和《动物庄园》,有福克纳的《掠夺者》、《押沙龙!》,有萨特的作品精粹集,有赫塞的《玻璃球游戏》和《荒原狼》,还有一本他最最崇拜的书。它放在最上面,它的书脊上的字清清楚楚地显现在她玉体的光芒里:《大师和玛格丽特》。
他的身体在她的身体的光芒下呈现出的颜色是灰暗的,黑黄黑黄的,好像是古墓里出土的文物。他仍旧穿着红颜色的裤衩,它就像一块污秽一样裸露在雪地里。
她仰身躺着。
他也仰躺着。
“你想穿着它吗?”
他没有吭声。他的手滑到小腹部,停在了那儿。没有下面的动作。
“你真的想穿着它?”
他想她的意思是说,为什么总是不能按照自己的愿望进行呢?为什么永远要对自己进行压制呢?那样活下去多累啊!
他把裤衩脱掉了。把它扔到床铺里面。那里没有放书的地方凹下去,放了很多杂物,有塑料袋,有衬衫什么的。
他全身赤裸裸的了,就像他第一天来到人世一样。
他的赤裸的身体不发光,没有一丁点光。光是从她的身体上照过来的。他小腹下面的突起处是浓密的丝状物。
很黑,与她的玉白的光形成鲜明的对照。她和他两个人都一丝不挂了,仰躺在床铺上面,中间有几厘米宽的空隙。屋子里除了她身体周围的光晕之外,空间是黑的。
屋外更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