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脑袋伸出窗外,看见楚楚正在一楼外的花园里晾衣服。那花园不大,栽的花却很多,也不知是些什么花,如今正开得灿烂而招摇,她就站在那花簇中央,她正与那美丽的花朵为伴呢。
1
一个半月的时间眨眼过去,生活倒也过得充实,上班,遇到病人处理一下,没病人,看看报,或是和老师闲聊一通,下班了,又混到女生宿舍,活也活得轻松,没有想过明天,没有想过将来——如果,日子能天天这样过那该多好!
楚楚来的那天我不知怎么搞的,竟然会睡过了头,本来还不会醒来,原因是那热辣辣的阳光从窗外无情地照进来烤醒了我,然后我在床上呆坐了好一会,那个时候我脑海里一片混乱,待我好不容易清醒过来,看时间,班是上不成了,只得打电话请了假,随后起床上了个厕所回来又想躺下,但最终没能躺下,整张床烫得像要起火,于是便出了宿舍站在走廊上,静静地享受着从窗口吹进来的阵阵微凉。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有一刻我的思绪被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拉了回来,跟着就听见一个男人说话的声音,“这就是你们f大学的女生宿舍,我先把你安排在这里,你要呆不习惯就来找我。”跟着就是一个女人的声音淡淡地说:“好,多谢老师!”
我回过头,就看见她了。
“怎么想起来这里实习呢?”我冲她笑笑,走到她身旁。
“你喊我?”她回过头来,皱着其实皱不起的眉头。
“是啊,”我说,“是这样,离校那天我去找你,可你们同学说你走了。”
“哦。”
“是呀。”我搓了搓手,搞不清楚心里想说点什么。
“我就是想不明白,怎么老是遇到你。”
我一下子呆在门口,呆呆地看着她推开门,然后走了进去。
我回过神,提了她沉重的行李,跟了进去。
我默默地把行李放在唯一的一张空床上,之后扫了扫床板,一声不吭地从行李袋里拿出床单。
“你干什么?”她问我。
我没理她,继续把床单铺往床板上铺。
“我自己来!”她吼了一声,夺过我手里的床单,“你出去!”
“我先休息一下。”她又说。
我看了她一眼,她冷漠的眼光也正瞪着我,我转过头看了看窗外的天空,有一朵乌云正朝这边压来。
“那好吧,”我说,“我过去了,你明天就到外科报到,我会给主任打声招呼,我就住在对面,有什么需要就喊我。”
我默默地走出她的宿舍,在我要跨出门槛的时候,走廊上的窗子忽然一阵响动,跟着刮起一大股风,背后的门也随着风声“砰”地一声砸关了起来。
这就是我跟她的再次见面,在以后的很长一段日子里,我一直想起这件事,但除了我和她,没人知道这件事,不然,男人会说我没骨气,女人就更加唾弃我了,是啊,当时的我像极了狗。
但,为她,我却是什么都愿意做的。
怀柔打电话来,问我好不好,我一连说了十几个好,也问她好不好,她也一连说了十几个好,然后我告诉她,楚楚来了。
楚楚和怀柔是几年的朋友了,她们相识在大一的一次学校运动会上,那天怀柔参加了两千米,快跑完的时候昏倒了,是一直在离跑道不远处冷眼旁观的楚楚扶了她,此后直到大二下学期,这俩人都一直形影不离,起初我还以为两人是同性恋,到大二下学期我介入后,楚楚也知道我对她没安好心她俩才相互疏远了些。
“抓紧啊,”她在那边说,“加油啊,我可得帮帮你,说,要怎么帮你?”
“你?算了吧,你别帮我倒忙就谢天谢地了。”
大二的时候,她也说要帮我忙,并为此作了许多努力,比如充当户口调查员,充当冒牌红娘,不过她的努力并没有给我带来好的结局甚至一丝安慰,相反到最后却让楚楚把我视作透明。
天冷就烤电炉,天热穿长裙从不穿短裙,吃雪糕,家庭成员有老爸老妈哥哥嫂嫂外加一只猫,老爸有点小钱,是属于改革开放后第一批富起来者,爱吃洋芋苹果桔子玉米不爱吃肉,爱看电影爱打网球爱看小说最爱看世界名著从不唱歌从不跳舞还滴酒不沾,朋友不多仅有几个就是知己,男朋友有过一个,不过就流氓一个,楚楚从不给他好脸色,然后就分了,分手后的楚楚笑得好开心,我也为她开心,因为那男的整一个流氓……哎,不过这人可清高着呢,写书的,知道吗?几十万字的长篇大论,唰唰唰几下搞出来,怎么样?怕不怕?跟她在一起,要承受得住压力。
以上是怀柔在大二时跟我说的。
“这人跟你挺般配,你一定不能放过了,你对她怎样她会记在心里,你对她好她就会加倍对你好,你对她不好她也无所谓,有时心情会烦燥一些,那没事,你就当女人过节了,一句话,这样的女人,这样的女人打着灯笼都找不到,不过话可说明了,你可得诚心诚意对他,你要对不起她,一定不得好死,我第一个废了你!”
3
楚楚静静地躺在床上,悬在空中的高渗糖液在不紧不慢地滴着,我端了一大碗糖水坐在床边,默默地等着她“醒”来——其实她早就醒了,只是没睁开眼而已。
今天中午她收到个必须立即手术的危重病人,当时我正在吃着午饭,忽然听到方老师在二楼喊我,我便知道来危重病人。我扔下饭碗跑到手术室,见方老师和主任他们早在手术台上忙得满头大汗了。这是个原本身上有几个小钱可此时被砍得浑身是伤的冤大头,身上的钱也被抢劫一空,那刀子从左侧第6、7肋间斜穿向下,通过肺叶、膈肌、进入腹腔后刺破当道的肠管,然后还把脾脏弄了两个要命的窟窿。
先是缝补脾脏,这该死的脾脏缝了近一个小时,但缝起后又被撕破,撕破后又用了近半个小时把它缝起,但最终还是撕破了,最后,几位听说有二十几年临床经验的外科专家只能边骂娘边垂头丧气地切脾,切脾后又碰上肾蒂出血,所以处理这更加该死的肾蒂又用了近1个小时,之后才打开胸腔处理肺脏,这里又用了近一个小时,然后缝补膈肌,同时维持胸腔张力,这又用了半个多小时,听说随后就要固定肋骨缝补肠腔了,可就在这时,那楚楚却不管三七二十一醉酒般往后便倒,之前站在我左侧的她正专心致志地拿了吸引器抽吸病人腹腔的液体,可能是天气太热也可能因为这是她第一次上手术台的缘故,我看她额头上不断冒出豆大的汗洙,我就说让我来吧,你到外面休息一下,于是她就把那吸引器交到我手里,可我还没来得及吸个痛快,却见她脑袋忽然往后一仰,同时整个躯体便酒醉般往后便倒,而双手就不顾一切地来抚我的肩膀,我在诧异之余一下子反应过来今天这人是有点不对劲,我急急地问你是怎么啦的同时便腾出双手抱住了她,然后慌忙背起她赶到急诊科才知道这人有点低血糖。
我默默地看着她,她已经来这里一个多星期了,但还是那目中无人的德性,平时一声不吭地上班,老师与她讲话她也是爱理不理的,更不用说会主动与人交谈,对什么事情都是那样的漠不关心,平时看点书,看的都是世界名著。
“对不起。”她忽然说。
“醒了?”
她默默地点点头,眼泪却争先恐后地从她眼角涌了出来。
“别难过,低血糖而已。”我说,同时心里倒紧张起来,我可没想过她会流泪,我一直以为她是那种没有思想没有感情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