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1：一棵高大的树不知什么时候，什么原因失去了生命，但树根依然深深地扎在土里。一个人蹲在它的年轮里，是那么的孤独而渺小。）

二十三

黑篾匠在藤桥河是一个孤人。

黑篾匠的阿妈在四年前病死了，前年那个夏天，他的阿达出去采山货时，脚扭伤了，走得太慢，以至天黑尽还在路上，结果在经过穿洞子时被狼吃了。

黑篾匠在藤桥河没有娶到女人，到四十岁还孤身一人。在七家寨，能嫁人的女人往往是还未长成人就被号上，女人一旦长成，便会被嫁到藤桥河的下游去，几乎没有留在藤桥河本地的。

只有阿依阿月是个例外。她人虽留在七家寨，却没有名正言顺地嫁过。藤桥河以外的男人不要她，藤桥河本地的男人也都躲着她。是依布拉木要了她，说要，还不如说是她主动给的，因为她本来就想跟依布拉木，就想在这七家寨一辈子，所以，在那第一次，依布拉木其实是有些被动地要了她。后来才觉得，她是那么的好。不知多少次，依布拉木在与她合欢后，对她说过她好，说过可以为她做一切，那怕是为她去死，都不遗憾。依布拉木每次说这话时，她都赶紧伸出手挡住他的嘴，不让他再往下说。慢慢地，他们成了大家默认的一对夫妻。

实际上，在阿依阿月和依布拉木有来往之前，黑篾匠就看上了阿依阿月，别人嫌弃她，黑篾匠一点也不嫌弃。在这藤桥河，除了阿依阿月的阿妈阿达之外，黑篾匠是从来没有嫌弃过她的人，不嫌弃她的身体带有残疾，也不在乎她的命克人。因为黑篾匠总想得到一个女人，他常想，要不是有依布拉木存在，也许自己早就得到阿依阿月了。他想要她，但又不敢对她说，甚至不敢正眼看她，因为在他看来，阿依阿月简直就是藤桥河的女神，远远地看到她，他的心便会发颤。他奢望要她，觉得那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黑篾匠无数次在黑洞洞的夜晚用被子盖住自己的身体，抚摸，他在坡上看过一只公羊爬到一只母羊的身后，他仔细看过那个过程，自我抚摸时，他觉得做一只公羊是幸福的。

黑篾匠曾经在烧熟的洋芋中间挖了一个洞，趁着还温热的时候放在被子里套弄。在做这时，他想遍了见过的女人，而想得最多的就是阿依阿月。他想到她胸前那两个高高凸起来的地方，想到她那圆圆的翘起来的屁股，想到她走在山路上扭来扭去的样子，甚至想到有一天会和她亲密接触……不敢再往下想，他没有足够的胆量。他眼睁睁地看着阿依阿月跟依布拉木好上，看着他们的娃娃在山路上奔跑。依布拉木在他面前出现时，他会特别羡慕，但有时，他也会特别的恨。黑篾匠始终觉得是依布拉木夺走了属于他的阿依阿月，要是这藤桥河没有依布拉木，他肯定会和阿依阿月好上，会和她睡在一个床上。他想，只不过是早迟的事。

在这藤桥河，黑篾匠有一个好手艺，能够做出各种各样精巧的竹器。

黑篾匠无数次地想过，凭自己的手艺，他能够养活阿依阿月，把她像神一样供起来。可就因为那个可恶的依布拉木，他才没有得到阿依阿月。依布拉木向他讲过在山岗上救阿依阿月掉下山崖的那只羊的故事，他觉得这是依布拉木的运气好。他居然得到这样的机会，救她的羊，得到了她的感激，自己只是运气差了点，没有遇上这样的好事。

在依布拉木看来，这事要是被黑篾匠遇上，肯定不敢下到山崖去把阿依阿月的羊救回来。黑篾匠人性中的弱点很显露。黑篾匠缺乏勇气，胆小怕事，这在藤桥河是人们都知道的。

其实，每个人都有着人性的弱点，但依布拉木在面对危险事情的时候，表现得特别强硬。依布拉木不会胆小怕事。也正是这样，阿依阿月从幼年那一次在饥饿中得到依布拉木那两个烧熟了用衣服藏来送给她的洋芋，便很感激；而在他帮她找回羊后，便觉得他是一个好男人，是值得她信赖的，在心里对他充满了好感，在那个月黑风高的夜晚，阿依阿月也就羞涩地把自己的身体和心灵第一次向他敞开。

敞开是和封闭相对而言的。

敞开便意味着有些东西可以进来，而另外一些东西可以出去。阿依阿月带有尝试性地敞开自己，然后尝到了敞开的滋味，从此，她便经常让自己敞开。

在“杀人坳”遇上那一场劫难时，黑篾匠开始也和匪盗作斗争，但是在看到情况越来越糟糕的时候，他逃跑了。他在侥幸逃跑出来后，大哭一场。

黑篾匠一定要大哭一场，不然他老是憋得心慌。他的眼睛里已经包含太多的泪水，很涨，他得哭，得让它自动流出来。

这是黑篾匠人性的弱点决定了的。

黑篾匠在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情时总是想哭，很小的时候就是这样。他认为自己成这样是阿妈娇生惯养的结果――阿妈生他一个就生不出来了，他是独苗。

黑篾匠伧惶逃出杀人坳后，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哭，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反正就是得哭一场。

或许他是为那些被抢走的货物哭；

或许他是为那些落入匪盗的马哭；

或许他是为依布拉木和车枯惹火哭；

要么，他是在为七家寨哭；

要么，是为得不到阿依阿月而哭。

黑篾匠放声地哭出来，心里也就畅通舒服了，哭过他也就平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