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苦八:佛之难:释迦牟尼的悲歌异趣
第二天清晨。淫雨霏霏、寂静无人的陵园。一座座高矮错落有致的黑色的墓碑泛着清冷的幽光。在一处扇形墓地顶端,彼此间隔不足一米林立的弧形墓碑林道的中段,出现了两个背影。一身黑衣的安地打着一把黑色的伞,他身右边站着一身白衣的姚碧,撑着一把红色的伞。从他们肩膀间的夹缝中,可以看见一座低矮的、颜色已经泛黄的花岗岩墓碑正面竖写的碑文:神州我们都是你的亲人。
一支刚刚点燃的白色过滤嘴香烟被一只手的三个手指头捏着,小心地、慢慢地向碑顶放下。在没有烟丝映衬而显得更白的过滤嘴上,淡黄色的烟与嘴的界圈线上是淡蓝色的书写体英文:eight;在它上面是三个淡蓝色的毛体字:中南海。
姚碧平静而低缓的声音:“谢谢你。九哥。谢谢。真的。他不抽烟。”
九哥咳了一声,嗽了嗽嗓子的声音:“嗯。别人送的。那就当给我爸妈又点了一颗吧――他们也埋在这个园子里。抽完这盒儿,我也不想抽了。”安地的肩头被那只九哥放烟的手重重地拍了一下,又攥了一把。姚碧向安地的一侧扭头,有点神经质的、惊喜的喊道:“真的?是吗――九哥?”九哥又咳了两声,清清嗓子,有点哽咽的声音:嗯。不信你问安地。姚碧欣喜地望着安地,冲着他扭转过来的脸努了一下嘴,并嘬出了一个轻音,说道:“安土――也,我出一个对联,你来对一下,如何?
安地向内抿下嘴唇,也发出一声轻响,回敬了她久违的空吻,点点头说:“请您指教。”
姚碧左右摇摆着头,慢条斯理地沉吟道:“《诗经》三百,一言以蔽之,思无邪。”
安地脸上泛起窘迫的憨笑,不好意思地垂下了头,看看九哥,不禁笑出了声。
“看我干什么?我哪会对对子呀?”九哥给了安地肩膀一拳。
“您不会吗?楼上的黑妞不是个好对儿吗?您这么白净!”姚碧咧嘴笑着,诚心撑大唇距,露出犬牙,跟要咬他似的,给了九哥肩膀一拳。
“哈哈哈。那我知道了。”九哥左右开弓地轻打了自己两个“五指山红”,说道:“得。我错,我错,行了吧?”
“我让他对对子,您有什么错呀?”
“得。那我对。我对,行了吧?只要您别批判安地就行。您听好啊,哼。哼。我对呀:楼上俩人,一被子盖着,想抱、着,不是,是――想不冷……”
“哈哈哈。”姚碧了弯了腰,伸出手拉住安地的臂肘,用力拧了一把。“不是什么呀?不是您坐怀不乱吧?”安地佯装无事地问着,抬臂将姚碧扶起,伸出手抹去她眼角笑出的泪水和脸颊上的雨滴。
“您倒没说――想抱女!”姚碧指了指九哥可爱的笑脸,直起了身,认真起来,道:“有个儿子,再来一个混血的闺女,子加女,那不就是个翻成背面的好字吗?”
“我本来想说――想报恩,可又说不出口,就蹦出一个大瞎话来了。”九哥的眼圈有点发红。
姚碧和安地对望了一眼,她冲他不好意思地吐了一下舌头,他微笑着摇了摇头,像在安慰她说:没事的。
九哥低下头,蹲到地上,在水泥地上比划着她说的那两个字,可在湿地上怎么都保存不住,只是一道道随画随逝的、似有还无的空行印痕。比划了两遍,他抬起头望着她,两手心相对,左右翻转着说:“向左翻还是向右翻?我怎么想,都觉得――怎么――有点错位呀?”
“好这个字,您学得可还真正!”安边说边地把自己的伞挪到九哥的头上,示意他接过去,他已接过姚碧的伞柄,站在其旁,为她撑着。
九哥接过伞,谢了一声,说:“那感情!老祖宗把女的放在儿子、老子、孙子前边,你给掉一个儿,那不就成了背叛了吗?――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是列宁说过的话吧?”
姚碧冲他挥了一下拳头:“九哥,您可真会打岔!”
“哈哈。那我就再打一个大点的岔啊――你俩生对儿双胞胎,不是全有了吗?”
姚碧止住了笑,咧了下嘴,叹了口气,道:“这辈子就算了吧。”
九哥望着冲自己轻轻摆首的安地,猜到直言可能有误:那也许是她不愿回忆的往事和见不得人的痛苦?他连忙站起身,一边用空着的手拍打自己的脸,一边冲她陪不是道:“不知者无罪吧?”
“没事的,九哥。”她仰起头,抿抿嘴,笑道:“还省得受女人当妈的那份难了!就先别收有人发明的人道养路费了!”
安地低头冲着九哥画过的湿地自言自语道:“人生到处知何似?犹如雨地画好字:女来子去留不住,天地人合颂幻师。女子颠倒给谁看?阴阳相背各不知……”
“又来一打岔的!”姚碧用胯骨拱了一下安地的腿,瞪着眼睛道:“我睡那屋,你没按监视器吧?”
安地不解地望着她,纳闷地皱了下眉,笑笑说:“怎么啦?”
“你说怎么啦?――女子颠倒给谁看――我夜里拿大顶来的!”
“您拿大顶来的?哈哈。我说的是地上的字啊,‘打洼立士’[俄语音译:同志]!不过,您那可是个好卦呀!您想呀――山上一个女子犹如艮卦上一个坤卦;坤呢,不管正反,中间全是虚怀若谷!地山谦:高山埋在地底下,那可是谦卦――六十四卦里可只有这么一卦是六爻皆吉的啊!”
“少来这套我不懂的。你还没对我的对子呢!”
“哈哈哈。完了安地――赶紧打道回府,给人做作业去!”九哥忍不住拉拽着安地劝导着。
“九哥!”姚碧抬起右腿做出要踢他的样子,冲安地怒目圆睁地发出哑嗓的狮吼声。
“我错――不,我对您不起!我对您的对子,好吧?姑奶奶?”安地忙不迭地向她作揖。
“呆!我有那么老呀?”
“我错。我错。你是我女儿,我是您儿子,行不?”
“哈哈哈……”九哥开心地笑着,看着安地无奈讨饶的样子。嘴里叨唠着安地的话茬:“对您不起。呵呵呵……”
“这还差不多!”她伸手摸摸安地的头,娇声装童音道:“我的好爸爸――不许答应!”说完,接着又眯缝起眼睛,颤颤巍巍地说:“那我妈妈的‘饽饽’[亲吻声]就认你这个好孩子了!”
“谢――谢――啊!”安地说着,两手高举起伞,单腿跪在地上,把头贴靠在她的胸腹上:“金口玉叶止儿啼,慈悲忍怀是佛心。”
姚碧双手捧起安地的脸,在他的额头大方地吻了一下,轻声说:“小乖乖,妈再慈悲,可不对出对子就甭想吃奶啊!”
“哈哈哈。”九哥笑得用脖子弯夹着伞把,双手鼓起了掌,轻声唱起了《红灯记》李玉和的别母戏:”临行喝妈一碗酒,浑身是胆雄赳赳……”
“还敢打岔――坏九哥!”
“那臭老九――不是知识分子的咱,走了!”九哥一缩脖子,一哈腰,窃笑着向一旁的墓碑后面躲闪而去。
“老九不能走啊!”姚碧开玩笑地装成粗嗓子的男声道:“威虎山不能没有你呀。哈哈哈。去他娘的鸾平,联络图在谁手里,我三爷就认谁!哈哈哈……九哥,您可要当心安地的黑色美人计――他在勾引你上道呢!”
九哥假装用手掌遮着耳朵倾听,其实他能听得很真切,只是不愿看她兴高采烈的情绪被打扰。安地告诉了自己她的遭遇,那时好时坏的表情多少有些像自己犯病前的老婆。他转身向她鞠了一躬,然后高声地答道:“知道了,好妹妹。我懂:地雷的秘密,我的探明白了――不见鬼子不拉弦儿!”
“哈哈哈。好样的!密探翻译官!”
安地站起身,单手把她揽在怀中,深情地凝望着她顽皮可爱的小脸,待她止住了笑,吻了一下她的额头,盯着她的眼睛说:“释道一心,九鼎以蓄之,念有情。――可以吗?”
“太革命了!不行,从来。”姚碧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眨动着睫毛,不时地冲安地挤着眼睛。
“天地一对,九哥以证之,盼有根。”“及格。再说明白点。”
“男女一双,独身以待之,梦有你!”“梦是心中想吧?是实话吗?”
安地把伞把交到她手里,走近身前的墓碑,在被风霜雪雨、和光同尘染黑的白色碑顶亲吻了一下,看了一会儿那只身下所余干纸不多的中南海香烟,变黑的烟头冒出最后一缕淡淡的青烟,了无生息地熄灭了。他转过身,右手揽背左手兜腿地将姚碧抱了起来,用鼻尖的阻碍把她惊喜的欢叫声降低着分贝。
伞一抖晃,一串水珠向她的裤脚、鞋子甩落下来。安地底气十足地喊道:“九哥,走啊!到上面看咱爹妈去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