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客氏过番_鼓浪烟云 - 火灭小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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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客氏过番(2 / 2)

唉,阿姆,我是错了。

你岂止是错了,你简直是番极了,阿甸,要不是你爹爹留下话来,阿妍是万万不能去番邦的。

为什么?

不为什么,就因为她是苏家媳妇。

可我是一定要她去的,她是我的太太,没有理由不去的,苏甸斩钉截铁道,客氏不禁悲喜交加,她从未出过家门,战战兢兢不知要收拾什么,结果还是宝珠替她拾掇了,离开金沙那天,她莫名其妙痛哭了一场,然后一路颠簸,听凭惠安轿夫摇摇晃晃将她抬上鼓浪屿黄家渡码头。

客氏在黄楼里住了两天,妍婴悉心尽力伺候,客氏见元普相貌不凡,便十分喜爱,苏甸见客氏与妍婴情同姐妹,松了一口气,歇息片刻,他要带客氏见见他在鼓浪屿的朋友,客氏死活不肯。

苏甸只得带上妍婴在社交场合上周旋,维嘉像以往一样,设宴为苏甸饯行,便免不了又开些一花独放之类的玩笑,这天他们从李家庄出来,正要去乌石家里辞行,却见乌石夫妻携了国赓小夫妻要去西餐厅拍婚纱照,此时拍照是新鲜时髦的玩艺儿,苏甸让妍婴作客氏打扮拍了两张,妍婴笑道,我和她像吗?

像是有些像的。月姑说。

我看是形似而已,乌石刚刚在黄楼见过客氏,煞有介事评论起来,只是她要敦厚些,妍婴眉宇间到底透着聪明灵秀之气,这是一眼便可认出的。苏甸笑着打岔,行了行了,乌石,倒像你对妇人有多深的研究似的,乌石不服气道,你以为一定要三妻四妾才有发言权么?阿甸,我告诉你,傍观者清,你是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哪。

苏甸笑着不置可否。乌石请他们吃西餐,国赓见苏甸与妍婴夫唱妇随宛若神仙伴侣,就说,甸叔,你应该带她走!妍婴微微一笑,国赓,不要胡说八道,国赓说我没有胡说,你真的应该去南洋。妍婴道,小孩子家家不要管大人的事,国赓说你比我还小呢,凭什么说我是孩子?妍婴说你的辈小啊。

苏甸任凭他们说笑,自己与乌石月姑叙说鹭港铁路亏损的事儿。

乌石叹道,跟我说这些没用,维嘉到底是富贵公子,你们又都在南洋,阿甸,你和国赓干脆回来发展,你们在南洋鞭长莫及,我又是做不成大事儿的人。国赓正在与妍婴玩笑,听了父亲的话,抗议道,我不回来,我在南洋的事业才刚刚开始。乌石说小兔崽子,我这不就跟你甸叔商量嘛,苏甸笑着说现在回来还真不是时候。不过以后终归要回来的。

阿甸,我希望你能回来的。

乌石,干脆你和月姑跟我去一趟得了,苏甸说,去玩玩,散散心也好嘛。乌石一脸坏笑道,阿甸,你原来不单要拐走我儿子,还要拐我呀,你拐我们这对老人家做什么?月姑说,乌石总是没正形,乌石,不要闹了,让阿甸再给我们说些西洋景。

妍婴笑道,是南洋景。

苏甸和妍婴在乌石的西餐厅笑语风生,坐到日头西斜,回黄楼却见客氏临风站着,苏甸叫道,你怎么站在风口上,仔细着凉。客氏说你们出去一整天了,我等你们回来吃饭呢,苏甸道,我们早吃过了,快进屋罢!

客氏进屋默然不语,妍婴回自己房里换衣服,苏甸说,你吃了饭没有,我看你这些日子总是衣食无心的。客氏说我中饭还没吃就快到了晚饭时间了,她睫毛一颤泪似乎就要落下来。苏甸为难道,瞧瞧,叫你去你不去,我们去了你落泪作什么呢?

客氏掩饰道,叫风给刮的,鼓浪屿的风大嘛。

日头渐渐沉下海去了,风更大,天更冷了。苏甸命仆人点了铜火锅,妍婴亲自下厨去调理了高汤菜蔬,烧得热滚滚,大家围着烫海鲜吃,苏甸吃得兴起,脱了衣服,叫道,蚶呢,把血蚶烫上来。

苏甸和妍婴都喜欢血蚶,顷刻便食了一堆,客氏却嫌腥,碰都不要去碰,苏甸说,呀,你倒是多吃一点儿啊,明天就要上船,不多吃点儿怎么行?客氏说,我还是喝两碗粥吧,吃这些东西我总觉得疙疙瘩瘩的。她从时伯从乡下带来的咸菜坛里挟了些陈年乌菜脯,啜了一碗滚热的粥,便丢了自己的碗筷,去哺喂元普,元普却怕生,扭身依偎在自己母亲怀里。

客氏蓄了一天的眼泪全滚落下来。

没啥事儿,哭天抹泪的作什么呢,苏甸啪地搁下筷子,不快地,出门人总图个吉利,你这样恐怕上不了船呢。妍婴忙去拧毛巾给客氏拭脸,笑道,女人到底与男人不一样,你怎么能说这不是大事儿,背井离乡自然当然算大事儿啊!

客氏噤口拭泪。

妍婴拉了苏甸一把,苏甸会意,不吃了,陪客氏进房,客氏委屈地伏在枕头上一声不响,苏甸道,你究竟是想去不想,怎么就跟个受屈的妾似的,阿妍,你是正室,得拿出正室的气度,你的气度还不如妍婴呢,刚才乌石还在西餐厅夸你敦厚呢,怎么一下子就小肚鸡肠起来。

客氏抽抽噎噎道,那孩子不认我,苏甸叹道,啊呀,就这么一点点小事,也值得掉泪么,这可奇怪了,阿妍,你自己养了三四个男孩儿,还跟她争什么嘛?客氏说我不是争,苏甸说这不是争是什么?妇人眼泪真是不值钱,唉!这样下去,以后事儿就多罗,你明明知道我是两头家嘛。

客氏突然一下子坐起来,你说说,究竟是她重要,还是我重要?苏甸不解道,哪个她,妍婴,伊丽,还是宝珠?客氏道,这不关宝珠和妍婴什么事,你是明知故问嘛。

你是正室,她是侧室,向来如此。否则我带你去南洋作什么,要女人到处都有,而且带谁不是带嘛,苏甸耐心地坐在她身边,我希望你和她好好相处,以后,我们还要将儿子都接过去,一家子和和乐乐过日子。你答应与她好好的,呃?

客氏泪眼朦胧点了点头。

苏甸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哧地笑了,他们都说你像妍婴,我看是不太像,你到底是比妍婴多吃了几斗米,要更懂事一些才是。

苏甸像哄小孩儿一样哄客氏,直至她擦干眼泪,就站起来回到餐桌上,兴致勃勃继续吃刚才未吃完的血蚶,正在喂儿子的妍婴将羹匙递给乳娘,站起来给他盛汤,悄悄道,她好了罢?

没啥事儿。

妍婴亦不多问,起身到卧室替客氏收拾行装,客氏衣物不多,藤箧里鼓鼓囊囊都是一砣一砣裹脚布,她到鼓浪屿才两三天,就洗了好几条,有些可能是路上换下的,这玩艺儿要不天天换其味不佳,妍婴唤小青将阳台上飘飘扬扬的布条都收进来,一一替她缠好放进箱里,一面暗暗感念自己父亲的开明,否则自己一样要受这个罪!

苏甸在浴室哗哗洗澡。妍婴从小青手里拿过浴巾递给他,他自己擦着,光着膀子出来,跑到客氏房里取衣裤穿好,跑到正倚在床上看书的妍婴身边,妍婴忙忙起身,你进去就进去了,跑到我这儿来作什么?苏甸忙说你躺下你躺下,妍婴吃吃地笑,我发现你说话总爱叠字,这是为什么嘛?

叠字就叠字,哪来那么多为什么嘛?

妍婴笑笑,说,她呢?

她睡了,明天起程,早点睡也好。

你也早点睡罢。

我偏不早睡。

苏甸跳起来,将妍婴的书丢到床角,正要吹灯,妍婴轻声叫道,别,就让它燃着罢,苏甸笑道,怎么?今天改了样儿啦,不肯关灯了啊?

妍婴悄无声息贴紧了他,苏甸急煎煎带衣行事,动作猛烈迅疾,末了妍婴竟噢的一声昏了过去,苏甸再次跳起来,有些慌乱地喂她喝水,妍婴脸色嫣红,慢慢醒了,眼波似水,却淡淡地说,你还是过去罢,她今天情绪不对,要是夜半醒来不见其人----何必招惹麻烦呢。

妍婴,我明天就走,你怎么就如此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呢?妍婴突然敛了笑容,唉,我怎么敢嘛?苏甸温情道,唉,我是宁愿不过去的,话虽这么说,苏甸还是整肃衣襟回到客氏房间。

客氏果然睁着眼睛在黑暗中躺着,见他来了,就拽着他衣角不放,苏甸有些烦,却不便多说,拍拍她手背,睡吧,你平时都是早睡的,明天还要早起呢。

次日,妍婴和乌石一家送苏甸夫妻和李国赓上船,时值涨潮,偌大火轮随着汹涌波浪起起伏伏,客氏一踏上甲板就天旋地转,脸色苍白,苏甸赶快将行囊托了,扶着她到一等舱躺下,笑道,缆绳未解呢,你就先晕了,这要如何是好?国赓,国赓,你先叫茶房送壶水过来,喝口热茶兴许好些。

谁知客氏肚里是全然搁不得一点东西的,船一行驶她就搜肠刮肚地呕吐,刚出浯屿口她可怜的早餐便荡然无存,接下来吃一口吐一口,便紧紧闭了嘴巴,滴水不喝粒米不沾,苏甸急了,这船要行十来日呢,你不吃东西会没命的!

客氏不语,将嘴唇闭成薄薄一条线。

站在一边的李国赓见苏甸手忙脚乱,说我去叫船医罢,医生或许有些办法,苏甸说算了罢,你先到厨子那里要一只老姜。

李国赓依言行事,苏甸亲自将老姜切成厚片,拍松了,隔着汽灯灸热了,用乌线绑在客氏手腕上,又灸一片贴在她肚脐上,渐渐地,客氏睁了眼睛,喝了一点水,吃了李国赓从船医那里要来的米粒似的药片,到了晚上,能喝一点米汤了。但她也就只能喝米汤,稍稍成形的东西均咽不下去。

客氏就这样喝着米汤,乘风破浪来到南洋,将几次坐月子积蓄起来的丰韵消耗得一干二净,雪白带青的面皮紧紧贴骨,看上去似乎与骷髅无异,到了星州,苏甸只得让她先下船,暂时在客运水家中休养几日,自己回答哩嘱伊丽腾出一间好房,整一套最好的器具,方磨磨蹭蹭到新加坡接客氏。

他怕见她,他有些后悔了。

经过诸多日子调养的客氏清秀的脸上泛起光泽,嘴唇却还是白的,这天,苏甸带她出门,在日本街给她买了最好的胭脂唇膏,客氏不习惯,说热孝未尽不可浓妆艳抹,苏甸强制她既将上船时用了一点,画龙点睛,苍白的客氏果然在热带阳光下大放异彩,苏甸叹道,你看看镜子,多好!

客氏却战战兢兢不敢看。

苏甸哭笑不得。他只得一路哄她如呵护婴儿,下船前再次强制她补妆,并亲自挑了一套杏色泥金丝质衫裙命她换上。

当容貌清秀身轻如燕的客氏裙裾飘飘出现在伊丽面前,伊丽惊得差点闭过气去,她一直以为苏甸在唐山的小脚女人是个不起眼的黄脸婆!

唐山女人客氏出众的姿色令南洋人伊丽大出意外,从码头到家里,她脸颊一块肌肉蹦蹦直跳,笑容僵硬,进屋后她躲进自己房间悄悄流了一些泪,顾不上眼圈红肿,仔仔细细地洗浴,换衣,上妆,一会儿,仪态万方出现在正在喝燕窝汤的客氏面前,鲜艳的热力四射的伊丽亦令客氏目瞪口呆。

两个人都没说话,眉目都僵硬不堪。

仆人们均静悄悄在一边待命,吸着雪茄烟的苏甸望望这个,看看那个,一时束手无策,这时秋含秋意下学回来了,娇气的秋意甩了鞋子,扭股糖似的在伊丽身上妈咪妈咪地叫,秋含则冷眼看看客氏,连招呼亦不打一个,竟自上楼去了。苏甸亦上楼去,很生气地说了秋含几句,秋含先是一言不发,然后含了一包眼泪道,爸爸,难道您真的要赶我们出去么?苏甸大惊道,谁说的,秋含说她的同学都这么说,苏甸顿时哭笑不得,你相信你同学,还是相信你爸爸?

相信爸爸。

相信爸爸就好。

可大家都这么说。

说就让他们说去,苏甸耐心地抚摸着女儿柔软的头发,你们和妈妈都要相信爸爸,要是相信爸爸就到厅里去问大妈妈好,她亦是你们的母亲,我们在唐山的家很大,人很多,以后你的弟弟们亦都要到南洋来读书,做生意,热热闹闹的,秋含,你是大姐,今后要学会体谅父母,带好弟弟妹妹,大家和睦相处才是。

爸爸,你说男孩儿好,还是女孩儿好?

都好。

可你比较喜欢弄璋之喜,是吗?

唉,女孩儿,不要胡思乱想。你们懂什么弄璋弄瓦的,都是国赓,整日与跟你们胡说八道,苏甸说,女孩儿,懂得太多也是麻烦。

秋含说我以前是不懂,现在是肯定懂了,秋意跟着姐姐道,我也肯定懂了。

心气颇高的秋含站起来,望着窗外沁人心脾的鸡蛋花,她婷婷玉立,是俊俏少女的模样了,苏甸温和地说,去吧,今天是大妈妈来的第一天,秋含赌气道,我觉得她比我妈小,苏甸顺水推舟道,岁数是小一些,名份却是大一些。

爸爸,什么是名份?

你先听我的话,苏甸笑道,以后再跟你说,去吧,和妹妹一起给大妈妈问个好,秋含歪着脑袋想了半天,然后与秋意在楼上叽叽喳喳商量了半天。晚饭时分,便都下来,客客气气叫客氏母亲。

客氏终于绽出笑容,拿出亲手绣的肚兜和绣鞋送她们,久居深闺的客氏针指一流,而伊丽是不屑做针线活儿的,这些东西以前都是外婆伊努做的,外婆已经去世,去世前眼睛老花,针脚粗疏,姐妹俩很久未见如此精致鲜亮的针线活,喜欢得不得了,在自己的房间里比过来比过去,吱吱咯咯笑,秋意年龄小一些,不知天高地厚,悄悄对姐姐说,这位大妈妈看上去仙女似的,我们有这样的母亲也不错!

谁知此时伊丽恰好在二楼客厅里煮咖啡,不听则已,听罢大怒,冲进房去,将秋意手里的东西抢过来一丢,然后拍的就是一巴掌,秋意噢地哭出声来,细嫩的脸上清清楚楚现出五道紫痕,失了手的伊丽顿时心疼极了,一把将秋意抱在怀里,泪涔涔的,不断地问,疼不疼,疼不疼?

秋意伤心地挣脱母亲的怀抱。

这时苏甸好容易千请万请将客氏从三楼请下来,喝伊丽烧的咖啡,正踮着小脚儿在柚木梯间款款而行的客氏恰好见识了伊丽母女激烈冲突的全过程,大惊失色,乒乒乓乓一头滚了下来,幸好苏甸冲上去将她抱了起来,但客氏已经磕得鼻青脸肿,她悄无声息泪如涌泉,独自躲在自己房间里,终日垂泪,任凭苏甸说破嘴皮,亦不肯再露面。

从此伊丽要是在家,客氏就不肯出来,一日要换一付的裹脚布亦不敢吊在阳台上,统统收进来挂在卧室里。南洋燠热,不换脚儿发馊,换罢,这些劳什子挂在阳台上惹人耻笑,挂在房里则令人窒息。生意亨通,忙得顾头不顾尾的苏甸偶尔在她房里歇息都象作了恶梦。

一日,苏甸终于不耐烦道,阿妍,你还是放了脚罢,放了多轻松嘛,何必老跟自己过不去?

客氏不语,泪眼潸潸。

面对愁眉不展的客氏苏甸只有叹息,他正如日中天,万事流程顺畅,唯有家中两个女人出气不顺,这很让他烦恼。奇怪的是客氏在唐山与宝珠妍婴都相处融洽,向来视庶出为已出,甚至鼓励苏甸多多纳妾生子,唯独在南洋跟性情刚烈的伊丽格格不入,她整天不言不语,私下里动辄独自垂泪,饭吃不香,觉睡不好,不久,湿漉漉的雨季来临,她干脆就卧床不起,苏甸请名医调治,红毛医生被她弄得一头雾水,根本就说不清她的病症,只好开一些镇静剂。

客氏昏睡了几天,终于开口了:

阿甸,你把我送回唐山去罢。

才来几天怎么就回去?

不回去我会死在这里。

要不你去新加坡住,运水那里比答哩要幽静些。

新加坡亦是热得死人,南洋是鬼地方,一年到头只是一味的热,热得让人气都喘不过来,这活着还有什么指望?客氏挣扎着坐起来,前胸后背都湿漉漉的,阿甸,你行行好,带我回去罢!

苏甸无奈,只得派人专程将她送回去,顺便将元浴带出来南洋读书。

客氏回金沙家里又大病了一场,幸好宝珠衣不解带悉心看护调养,才慢慢好起来,客氏从此元气大伤,脸色从未再红润过,她对着苏刘氏诅咒发誓:这辈子永远不再去南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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