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阴阳先生鹤发童颜,道骨仙风。他踏查了整个东大荒,在金家坨子西南百余米处猛然驻足,如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一样惊喜。然后他又煞有介事地查看了一番地形,确认这是那块他学徒时就听师傅讲过,他寻找多年的“双马奔槽”的宝地。可是,渐见他脸上神色黯然,踌躇起来。他师傅临终前再三告诫他:看地不要看绝了。他不禁叹了口气,对金秉正摇了摇头说“这地是好,但不能用。”
金秉正再三追问原因,他才吐出真情说:逝者后代虽然香烟茂盛,荣华富贵,可阴阳先生会丧失双目的。
图富求荣是金家祖辈苦苦奔求的夙愿。金秉正给阴阳先生长跪不起,许诺相求。
最后阴阳先生看他心诚,只好饮泣应下。
金思贵得以正衣就寝在此。
不久,这位阴阳先生果然双目失明。金秉正就把他接来养在家了,同吃同住,平起平坐,享受同等权利。后来,金家逐步发富起来,日子一帆风顺,就连卡个跟头都能捡到元宝。儿子金仁也娶上了漂亮的媳妇。正预示着兰贵齐芳之兆。
可金秉正死后,阴阳先生更加衰老,金仁两口子就嫌弃起来,经常不给饭吃,不给衣穿,虐待至极。
一天正午,也是五月端午,老先生被撵出家,他走投无路,仰卧在金思贵的坟坡上,等待着末日的来临。
这时,路上走来一个穿长衫,怀抱罗镜的青年人,他首先发现了这块宝地,走到跟前,发现了坟坡上这个衣衫褴褛,形容枯槁的盲目老人。一经盘问,才认出是自己寻找多年的师傅。看到师傅这步光景,青年人义愤填膺,一定要找金仁为师父报仇。
老阴阳先生看徒弟侠肝义胆,为之感动,便传授一破法,说:不必去找金仁行粗,你可从此坟地向西南行三百三十三米处,要准,一沙坡上的一蓬艾蒿下,必须用手(不准用工具)往下抠,直至露出青石,他家风水就会跑掉。说完,老阴阳先生溘然而逝。
小阴阳先生悲愤交加,按计行事,从日出抠到日落,又从日落抠到日出。十个指头磨去了半截,血肉淋漓……
从此,金家家境日渐衰落。金仁两口子先后眼睛失明,瞎得奇怪,只能仰头看到天,低头看不见地。人说是报应。
金仁有一个儿子叫金河,一个女儿叫金莲。到了他们这辈儿家境就苦不堪言了。在金河十九岁,金莲十七岁那年,父母都先后离去。
父母只遗传了金河一副好身体,人们都叫他金大个子。由于在河边上长大,又有一身好水性,金大个子就弄了一条船,和妹妹守着渡口,靠摆渡维持着生活。金莲没有莲花的妖娆,却出落的丰满大方。金大个子牢记着父亲的遗言:勤劳过家,积德行善。时刻不敢怠慢。
金大个子二十三岁那年秋后,正是漫荒芦花飘的时候,在付家屯一带当胡子的表哥青山好,用马背驮来一个唱“蹦蹦”的戏子叫金玉,在他家里“过夜”后,就“寄存”在他家,过一段时间来尝一次鲜。
后来青山好看表弟恁大还娶不上媳妇,就忍痛割爱,把金玉“割”给了金大个子。他想:闲着也是闲着,这样他有时还可以照样来偷香窃玉,倒是两全其美。
就这样金大个子和金玉“成亲”了。
金大个子家是南北炕,妹妹金莲住在北炕,睡觉时垂下幔子隔开。
成亲后的两口子日子过得还算安分幸福。金玉天生的水性,有金大个子强悍的体魄,夫妻生活渐渐地如鱼得水。
这天金大个子“完事”后,金玉才恋恋不舍的放行。金大个子走出门,天有些蒙蒙亮了。金大个子隐隐地听到渡口旁边似乎有婴儿的啼哭,他便寻着声音找去……
金大个子把遇难的于家人接到家里时,媳妇金玉、妹妹金莲已经起来各路忙着了。
金莲忙着在灶间烧火做饭,她站在灶门前,手拄着已烧得半截黑的烧火棍,眼睛看着灶膛里的柴火劈啪作响出神。
金莲已二十三岁,按理已到了女大当婚的年龄,且金莲的身体也早已发育得丰满成熟,正是满园春色关不住的时节。可金莲在这方面却是院门紧锁,她一直克制着自己。
由于父母早逝,她和哥哥相依为命,过着艰苦的日子,她默默地以女性纤弱的身体提前承担起了一个“家庭主妇”的责任,勤劳地操持着家务,烧火做饭,缝连洗涮,喂猪打食,屋里外面,都需要她眼到手到。她已一心扑在这个家里,甚至想一生不嫁。
可哥哥和金玉“成亲”后,家庭关系逐渐发生了变化,哥哥的感情被金玉一点一点地独占了,可家里的活计她还是一件不少干。为了哥哥她也心甘情愿,可嫂子金玉好像从来就是忽视她这个人的存在,只是在干活的时候才假作关爱声,“金莲金莲”地呼来换去。
金莲在家里已渐渐有了被冷落感,她开始想自己的事了。特别是每夜里金玉那放纵的叫声,透过幔子,灌进她的耳朵里,她无法回避,她常常是蒙上被,可心中的波澜仍然泛起……。
金莲想着事,不知不觉灶门里的柴火已烧到了她的鞋子,她不禁“哎呀!”尖叫了一声,惊动了屋里正在梳洗打扮的嫂子金玉。
金玉的身世没人知晓得太多,只知道她爱唱戏,金玉是她的艺名。她心情好的时候和心情不好的时候,都爱哼唱几句戏词儿。她戏情表演投入,人也长得风骚诱人,正因为这样才遭遇了胡子头青山好砸了戏台子,把她虏为人妻。
那天,她在台上正投入地唱着:
“二姐我这里留神看,
茶蘼架闪出人一名。
看前影好像我的二哥张庭秀,
看后影也像二哥张相公。”
在她还没有看清时,就被青山好掠上了马背。
今天早起金玉的心情不算很好,丈夫金河与她匆匆地“完事”,应酬了她,没有很好兑现每早让她美美满足的承诺。看儿子金宝还在炕上酣甜地睡着,小姑子金莲也已起来做饭了,她便磨蹭着穿衣下地。她正对着镜子前照后照,嘴里唱着:
“问我的家来家也有,
不是无名少姓的人。
想当年家住魏魁府,
然后搬到梁家村。”
听戏听音,也许她有什么难言之隐?小姑子金莲一声尖叫才把她从伤心的回忆中拉回。她忙转身,刚推开灶间的门,一股气浪就涌进了内屋。她也不问事由就骂小姑子:“该死的小妖精,锅里的水都烧干了也不知道,是想汉子呢!”
……
外面一阵狗吠,接着院子里传来嘈杂的脚步声,房子的皮草门(谷草勒的门)被拉开,一股劲风灌进,姑嫂二人惊愕在灶间。
金大个子满头是汗,身后跟着三男一女,浑身湿淋淋,男的光着膀子,拖拖捞捞进了屋,他呼哧呼哧地对媳妇金玉说:“快!快!他们在河口遇难了,赶紧倒出北炕来,让他们先住下。”他指着其中的女人,语言嗫嚅起来,“你看,她,她,还生在……沙滩上了。”
金玉和金莲看那个女人脸色苍白,被两个看似年小的男人搀扶着。其中一个较年长的男人怀里抱着用衣服裹着严严实实的婴儿,说话间已快步走进了里屋。
姑嫂二人迟疑了一下,便赶紧进屋拾掇起来。金莲上了北炕,麻利地铺好被褥。金玉接过孩子,对那女人说:“快上抗吧,暖和暖和身子。看看,把孩子冻坏了吧?”
那女人孱弱的身子被扶上了炕。金玉把孩子放在了她的身边。然后她对金莲说:“还愣着干啥?赶紧下地烧水去!”说着,她已回身上了南炕,打开箱子,倒腾出儿子金宝备用的小衣服、小被、子(尿布)之类和她自己换洗的衣服,拿到北炕上。又转回身从自己的被摞上拽下苫着的被单,招呼丈夫:“哎,你把这个挂在北炕的幔杆子上,给她们做幔子用吧。”
这时,金莲已经烧好了水,端了进来,放在了北炕上。
金玉便和金莲上了北炕,放下了幔子,开始为这对母子换洗和重新包裹。
此时,金大个子也开始找出自己平时的衣服,让那三个男人坐在南炕把身上的湿衣服换下来。
那三个男人千恩万谢:“大哥,你真是救苦救难的菩萨啊,是我们一家人的救命恩人呐,救命之恩我们一定报答!”
金大个子说:“人都有个难处,谁遇到都会搭救的,说什么报答?”
他听这三个男人不是本地口音,待坐稳后便攀谈起来:“你们是从那里来?要到哪里去?怎么落到了这里?”
这三个男人听这一问,都好像刚从一场噩梦中醒来,身子还打着哆嗦。那个年长的男人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说:“哎――一言难尽啊!”他缓缓地向金大个子讲诉出了他们一路逃荒的艰难经历……
金大个子听到这里也不禁为之长叹:“哎――都是天下受苦的人!你们也不要多想了,就先在我家住下吧!这里就是东大荒,这个屯子叫金家坨子。”
“什么?”于家哥仨面面相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金大个子又重复说:“这就是你们要找的东大荒啊!”
顿时于家哥仨振奋起来,手拉在一起,眼睛里放出光芒,齐声说:“我们终于到了东大荒了!”
于得海激动地撩起北炕的幔子,把这喜讯告诉妻子“明珠,这就是东大荒!”
这时,金玉和金莲刚刚为何明珠母子洗浴完毕,穿好衣服。火炕上的热气已使孩子的小脸红红扑扑的了,母亲何明珠的脸因失血过多更显得白净,她的双眼里噙满了惊险过后幸福的泪花,浅笑着,看着金玉吃力地说:“嫂子,你们受累了,你们是我们的大救星啊。”她又望着甜睡的儿子哽咽着说:“这孩子命大是托你们的福了。”
金玉安慰说:“坐月子怕伤心的,你们应该高兴庆贺的,大难不死,又母子平安。来到了东大荒,就是到家了。”
这时金莲把热气腾腾的小米饭和鸡蛋端到了何明珠的面前说:“嫂子,饿了吧?快吃饭吧。”
于家人感激得不知说什么好。
金大个子说:“到了这里就别见外,这个屯子只有几户人家,也都是早年逃荒来的,大家互相帮衬,为了生活。以后你们就先安心在我家住下,有我们吃的就由你们吃的。等过了冬天,到来年春天再做下一步的打算吧。”
金大个子面向媳妇金玉商量:“你看怎么办?”
金玉用眼睛狠狠地白了一下丈夫说:“你是一家之主,你都定下来了,我还能说什么?”她又笑看着躺在炕上的明珠母子。
金大个子又面向妹妹说:“金莲,你搬到南炕上来住吧。”
金莲便默默地往南炕上倒腾着自己的东西,把北炕全腾给了于家人。金玉的心里就有些不舒服,她想和小姑子睡在一炕多有不便,可眼下的情况她又说不出口。
于家人权且就在金大个子家住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