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得海喜欢广交朋友,不分贫富贵贱,能扶危济贫,是远近有名的。
那年冬天,场院里的粮食都打完了,也没有了其他活计。一天早晨,于得海就领着狗,腰上别着“套狼棒”,手里提着自制的猎枪,出去打猎,也是寻找乐趣。
十三崴子的东面有大片未开垦的芦苇塘和柳条通,“呼通,呼通”(走进去感觉深远有风声)的,茫茫无际。里面没有人常走的路,有的只是野禽、兽出没的甬道。最近,下了一场大雪,弥天盖地,把芦苇塘和柳条通里的甬道都弥盖没了踪迹,这正是打猎的好时机。
得海此时戴着一顶貉壳帽子,一身猎人的装束,脚上套着牛皮(一种用牛皮缝制的靴子),跋涉在雪地里。他不断地用手去分开茂密的芦苇和柳条,在辨认着猎物藏身的巢穴。凭经验判断,凡是有猎物的地方,周围的芦苇上或柳条棵子上就挂满了白霜,那是动物呼出的热气凝结上的。得海正在寻找着,突然跑在前面的狗停住了,回头“汪汪”吠叫着,招呼着主人。
得海赶紧举目寻去,见不远处的一片芦苇上,果然有白雾茫茫……他顿时一阵惊喜,不禁紧张地端起了猎枪,悄悄地靠近前去。他以为发现了大物――狍子之类。待他靠近跟前一辨认,不禁吃了一惊!原来是一个“暴露倒”(就是冻死在外面的人),趴在雪地里,身体已经被雪埋上了半截,背上斜绑着一个大大的背包,耸露在雪外。
得海镇静了片刻,蹲下,用手搬过这人,拂去他脸上的雪,他的心里顿时掠过一阵寒意。这个人脸上挂满了冰碴,显然胡须多日未剔,瘦削的脸冻得红肿,仍然僵硬地微笑着,可辨四十多岁的年纪。得海想,这人一定是远道而来,赶了一夜的路,迷失了方向,走不动了,就卧在了这里。再试他的鼻息,得海感觉还有微弱的气息,知道这人卧在这里没有多长时间,还有救。哎,赶上了,他今天也算“收获”不小!他不能见死不救,他费了好大的劲,才把这个中等身材的人扶起来,背在背上,一路深一脚浅一脚地趟着雪向家里走去。
得海媳妇明珠和得江媳妇金莲坐在炕上围着火盆,边纳着鞋底边唠着家常,无视着六岁的成龙和已经四岁的妹妹小红在炕上地下的追逐嬉闹。
金莲拽紧了刚刚插过的一针麻绳,然后把鞋底放在盘腿的膝盖上,手里依然捏着锥子和针,眼睛却盯着明珠手里在飞针走线地出神。
明珠发觉了,也停下手里的活,不解地问:“你不做活,看着我干啥?”
金莲的脸忽地一下,有些微红。她用针尖拢了一下滑落的刘海,慢声漫语,认真地说:“嫂子,你的活计咋恁么好?看你纳得又快又密实,针脚均匀还紧称,我咋也撵不上,笨死了。”
明珠微笑了一下,脸上的笑意马上又消失,她细声长叹:“哎――还不是穷人家的孩子早理事嘛!我从十三岁起,娘就教我拿起了针线活儿。那时我家人口多,兄弟姊妹就八人,家里靠种地翻土为生,成年在田地里耙着,能不费鞋?娘自己做不过来,我就躲不过去。爹娘做事都求实,不容疏忽。鞋底纳不好,就不结实,鞋就穿不长。家里为做鞋,布料也紧张。开始因为纳不好鞋底,我没少挨娘的骂,后来就硬磨练出来了。”
金莲听着有些心酸,想起了自己家世,她说:“我更是命苦啊,我记事时爹和妈的眼睛就都看不见了,妈没有亲手教我做针线活儿,我是自个照葫芦画瓢硬逼出来的。”
明珠安慰金莲说:“逼出来也好,不经苦中苦,哪得甜中甜?你现在已经很好了。不像我,结婚后,鞋还是做不过来。他们哥仨东奔西跑的,一年不知磨破多少双鞋子,嗨!”
金莲感慨地说:“嫂子,你真能耐,真不知你和他们哥仨过去的苦日子是咋过来的?那年你们逃荒落难来到我家,我还记得清清楚楚:那天早晨很冷,你们进门后,都像落汤鸡似地,瑟缩着。大哥紧抱着刚刚出生的成龙,得江和得河搀着你。你刚刚生下孩子,还是那样的刚强,自己上的炕,脸上一直带着笑。那时我的心里就偷偷地敬着你了。看,一晃成龙都六岁了。”
“是啊。”明珠也无不感慨地说:“那时多亏你家大哥救了我们,才有了今天的。一晃你也成了我们家得江的媳妇,小红也四岁了。”明珠忽然想起了什么,她盯着金莲,说:“哎,你刚才说,你那时心里就‘偷偷地敬着’我了,不对!你说实话,是不是一眼就‘偷偷’相中了我家二弟得江?”
金莲臊得一个大红脸,知道刚才说漏了嘴,可她嘴上还是不认帐,“谁喜敬他啊,嫁了他我都后老悔了。”
“得了吧,现在咱们家的条件都好了,得江聪明能干,你嫁给得江享福的日子在后头呢,你偷着乐吧!”
“哎――”金莲叹了口气,说:“他是‘聪明能干’,可――”金莲欲说又止。
明珠有些莫名其妙,正要问个究竟,就听“啪嚓!”一声,二人一惊,齐往传来声音的地方看,是地柜上的两个掸瓶掉在了地上一个,摔得粉碎。两个孩子吓得站在一旁,直直地看着。
这是两只青花瓷瓶,出品的年代大概在清朝,是于得海几天前从古榆树镇一家当铺高价购买的。自从物质生活好起来以后,衣食无忧,得海便渐渐开始注重装饰家庭的环境,以充实自己还很贫乏的精神世界。这方面,包括对古董的欣赏,目前最主要的标志是他购买了这两只据说是清朝康熙年间的青花瓷瓶。得海如获至宝,把这两只青花瓷瓶恭恭敬敬地摆在了地柜上最显眼的地方,增添室内的文化氛围。
明珠和金莲只顾唠嗑,没有顾及两个追逐嬉闹的孩子,让他们不小心把两只青花瓷瓶扒打了一只,现在只剩下了一只孤零零地立在了地柜上,她们都吓傻了眼,赶紧下地,去责问自己的孩子。
明珠问成龙:“是咋整的?咋不小心?”
成龙知道惹了祸,虽自己害怕,却怕妹妹挨打。他鼓着勇气说:“是我上柜上,没加小心碰掉的。”
金莲拽过小红,问:“是不是你扒打的?”说着就照着小红的屁股上打了两巴掌。
小红没有象哥哥那样害怕,白净的小瓜子脸上,虽然挂着两粒晶莹的泪珠,可是她没有哭出声,她懂事早,知道家里人都惯着她,她仰着头上两只倔强的羊角辫,瞪圆黑黑的眼睛,说:“是我没抱住,掉地上了。”
金莲一听,气得还要打小红,说:“这是你大爷买回的宝贝,你不知道啊?”
明珠忙挡住金莲说:“别吓着孩子,反正也打了,收拾收拾吧,别再扎了孩子。”
明珠和金莲收拾完屋地,金莲正端着碎瓷片要往外面走。这时,屋门被撞开,只见得海背着一个人,身上沾满了雪,裹着一团寒气,迈进了门槛。
明珠和金莲惊恐地望着得海,一起问:“谁啊?怎么了?”不敢近前。
两个孩子这时都吓得远远地靠墙站着。
得海喘着粗气说:“一个要冻死的人。快招呼得江和得海,帮我把他放下。”
得江和得河闻讯跑了过来,哥仨慢慢地把这个人放在炕梢的凉快地方。
得江和得河问:“大哥,你从哪背来的?这人你认识吗?”
得海说:“他冻倒在芦苇塘里了,我不认识他,我看他还有气,就背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