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下午，悲痛未消的马玉洁，她正准备出工，刚推开房门，就看到了一辆马车停在了大门口，儿子于小民正从车上往下搬行李，她才想起二道河子的工程结束了。

等于小民转过身，又看到儿子的胸前还还戴着红花，她又有些懵了，不是自己在做梦吧？她正在发呆，于小民兴奋地大叫一声：“妈――我回来了！我立功了！是队长让生产队的大车把我送到家的。我奶奶呢？”

马玉洁这才揉着眼睛，走到儿子的跟前，拽起手，望着儿子变得黑瘦的脸庞，忍不住地大哭起来。

于小民对家里发生的事一无所知，他到二道河子出工已经默默无闻十几天了。

二道河子大队所在的位置，正是东西辽河下游交汇的地方，东大荒的边缘。两条大堤，象两只臂膀把东大荒揽在怀中。

现在东大荒已有两社二场：向阳公社和平安公社，胜利农场和旗原种场，土地总面积三十万亩，有四万五千人口。

二道河子大队所属平安公社，这里地势低洼，海拔不超过两三米。

每年七八月份，汛期来临时，河水上涨，两河交汇，激流汹涌，冲刷河岸，形势紧张。这里都要加固大堤，以防洪水漫过。

如果洪水一旦冲毁大堤，倒回水必将威胁全公社十二个大队，九十八个村庄，乃至整个东大荒两社二场的人民生命和财产的安全。

所以这里也是全公社防洪的重要关口，每年汛期将至，公社都要调集各大队的强壮劳力，到二道河子大队抢修辽河大堤，防患于未然。

于小民第一次和社员们出工，一路上他感到新鲜又紧张。

马车一出屯子，就上了十三崴子屯东边的辽河大堤，象出征的战车，沿着大堤，呼啸着，奔赴战场。其气势可见，两辆马车搭着跨干（纵横绑在车上的木杆），一辆挤满了人，一辆装满了伙食、柴禾和干活的工具。车把式扬鞭催马，车轮卷起尘土，每个人的心中，都在暗自揣摩着此次任务的轻重，脸上已升腾起战斗的硝烟。

一路上，于小民目光越过一片片蒙人高的庄稼地，望着左侧不远处的东辽河，翻滚着波浪，好像在与他们赛跑。

马车路过一个个屯子，不时有一辆辆拉着出工人员的马车，不断冲上大堤，加入他们的行列，有跟在后面，有的超过他们，跑在前面。

于小民的心情，随着马车的奔跑，在颠簸起伏。

下午到了二道河子大队，在防汛指挥部的安排下，先安营扎寨。

于小民他们出发前，赵中子临时任命了徐占喜任他们十人的组长。徐占喜带领他们来到了一户在大堤附近的人家，安顿住下。

这户人家姓刘，家中三口人，一对夫妇和他们一个十八岁的女儿。丈夫是小学民办教师，妻子和女儿都比较有文化，热情地欢迎了这些来防洪修堤，保护家乡的民工们。

徐占喜他们十个人住在连二间的北炕上，烟火走自己的一个灶膛，自己一口锅做饭。

晚上做饭时，徐占喜让炊事员把带来的猪肉，肥的都烤油，以免天热不好保存。烤出的油来，装在带来的坛子里，留着每天熬菜时常吃。瘦的当晚就炖上，大吃一顿，为明天出工修堤攒好劲。

吃饭时，徐占喜又让炊事员盛了满满的一大碗猪肉，给刘家人端了过去。

刘家人非常感激，他们又吃到了只有过年时才能吃到的饭菜。

饭后，刘家人帮助民工刷洗碗筷，找东凑西，极尽地主之谊。

民工们对刘家人也有好感，愿意与其相处。

第二天吃完早饭，徐占喜负责领回了任务，把民工们都领到了工地，开始分工段。

此次的具体任务是：根据今年预测到来的洪峰，要在原有大堤的基础上，再加高加厚。现有的大堤底宽十六米，高八米，按要求设计，每一米段长，有土方任务就是三十立方米。

徐占喜他们领到的总段长是三十米，如果按每人每天完成六立方米的数量计算，每人分得任务段长应是三米，才能在十五天之内完成。

任务非常艰巨，按工程要求：大堤两面用土，都要在背水面三十米外取土，不准在迎水面取土。

根据施工的实地特点，所有的车都上不去，要全部靠人挑土。

如此庞大的工程，叫所有的人都眼晕。于小民仰望着高高的大堤，手心在冒汗。

徐占喜让民工们自己找核心组，因为要用扁担挑，必须三四个人一伙，由一个人负责用锹往筐里装土，其他人不间断地用扁担轮番往大堤上挑，才能提高效率。这样做，每组的人就要对手相当，力量均衡，才能互相没有怨言，争先完成任务。

核心组都找成了，有四个人的，也有三个人的。只剩下了于小民一个人。因为他来接受劳动监督改造的，没人愿意跟他掺合，怕受到牵连。又因为他年龄小，没有出工的经验，人们都怕被拖了后腿。所以，谁也不愿意要他。

徐占喜只好给别人先分完段后，把剩下的三米长留给了于小民。

此刻，于小民心里很凄凉，他感到了孤独无助，不知所措。但他知道，严酷的现实不容他逃避，他必须坚强地面对，才能有宽容的生活出路。

于小民默默地接下任务，他不怨恨命运的不公，他只为人格的自尊，他要争一口气！他学着别人的样子，在大堤的背水面三十米外，画出一块属于自己取土的范围。然后，在扁担的两头用绳子栓好土篮，再放在肩膀上，颠一颠，试了试栓的绳子长短，调平后，撂在取土的前面。这里的地理是老河底，土质都是黑黏土，粘锹不好挖，于小民就用锹先挖出取土的茬口，接着一锹一锹的往土篮里装土，装满后，自己再挑起，就往返不停地干了起来。

根据这项工程的特点，具体干法是：要挑着担子爬上八米高的壕（堤）坡，再从壕顶，走下迎水面的壕坡，然后把土倒在壕脚上。再从壕脚上，顺着壕坡，一点一点地把土铺到壕顶。然后再从背水面的壕脚上，顺着壕坡，一点点地铺到壕顶。最后修筑壕顶的高度。如果验收完全达到了设计的土方量，就完成了这次的任务。

于小民第一次挑土，一挑土足有一百三四十斤，压在肩上，他感觉很吃力。他开始掌握不好扁担的用劲儿，不会靠上下的颤力来减轻担子的重量，使得担子在肩上左右摇摆。没挑过几挑子，于小民的肩膀就揉破了皮，红肿起来。他倒掉土后，爬上壕顶刚坐下想歇息一会儿，正拿毛巾擦着汗，他突然听到一个悦耳的声音：“怎么是你？噢，咱们俩挨着啊？”

于小民抬眼一看，是他们“安营扎寨”的房东家的女儿，正用扁担和铁锹撅着两只土篮子，扛在肩上，来到他的跟前。

她叫刘英，今天她穿了件粉红色的半截袖上衣，草绿色的裤子，挽着裤脚，在七月绿色田野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引人注目。她是来到修堤工地，是替他爹完成任务的。二道河子大队是大堤的直接收益者，他们是按社员名额，平均分配的任务。刘英的爹是民办老师，按照规定，民办老师依旧是社员的，所以，也照样有修堤的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