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漫的浪
很幸运在想浪漫的时候遇见过浪漫的人,但也很可惜现在谁再敢跟我玩这一套我只会虚伪地呵呵一笑转脸认为竖子不足与谋。
我遇见过的那个最浪漫的人,他简直为我单调的人生翻开了崭新的一页,让我血往上涌发誓再也不要那样活。可是现在,有时我们会通个电话,永远是他问“怎么着啊你丫别自个儿吃饱了就不管哥们儿饿肚子也他妈给我介绍一女友啊?”而我这个认真的人也就真为他着急忙不迭追问“上一个呢”?他就会说“早吹了丫非要跟我结婚。”永远这样,不出所料。
他太浪漫了。我这辈子亲眼见过的浪漫的事全是他干的,可是,sowhat?现在他仍然光棍一人,就算有再浪漫的idea他跟谁使去呀?
浪漫的人,很多都是擅长自我欣赏的人,恨不得自己分身出去为自己大力鼓掌叫好,不甘心只对一个观众表演一次,要是可能的话,尽可能多地巡回表演捞取喝彩、倾心来满足虚荣心,对,就是表演,浪漫到有表演的痕迹,就挺靠不住的了。
好的浪漫是很费脑子的,创意来的,并不像大小便一样天天都有。而一旦钟情于某人的浪漫,在其技穷的时候该多失望啊。有些不懂事的情人如同宠物,一开头就给吃得太好她档次一上去再下来就不那么乐意了。很多时候我们听见有人抱怨“你不再像从前那般爱我”,多半被抱怨那一个已经脑汁榨干——她真把你当跑江湖卖艺的了,你没点新鲜的还真留不住她。
但有时候浪漫是不自觉地流露的。喜欢一个人,想要讨她欢心,妄图留下刻骨铭心的印象,确实得出尽百宝。比如我提到过那个人,到现在酒足饭饱后我倒也常会想起他,那种被重视的快感终究还是温暖人的虚荣心,没他浪漫的人我已经忘得差不多了。但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那时是因为物质不够丰富,所以要靠浪漫来搭够,那时我还年轻,以为喝西北风也能过一辈子不就是多拉几次肚子吗?所以,谁再在我面前提“浪漫”这个词,我脑子里条件反射出以下一套:浪漫——年轻——贫穷——无聊——gameover。
当然人这辈子是要浪漫过才算不残缺,要浪漫过才知道浪漫其实没什么蛋用。如果想要讨我这样世俗兼过来人的欢心,倒真不如真金白银来得管用。当然话再说回来,谁吃饱了撑的没事讨老妖婆的欢心?
逝者
二楼的老崔去世了。昨天回家时,听妈说的。
其实我应该叫他一声“叔叔”,因为我管他媳妇叫“阿姨”。但老崔,怎么说呢。老崔刚六十岁,虽然已经秃顶,但那五官,仔细看,算得上清秀,只是一双眼,总有桃花。刚搬到同一栋楼时,老崔才四十出头,眼睛滴溜乱转很是好使。那时他名声不好,都说他“作风有问题”。那阵子我是叫他“崔叔叔”的,后来一次见他涎着笑拉着我妈的自行车后座不撒手,可能他是开玩笑,但我当时也就十岁,联想到“作风有问题”这话,觉得他十分下作,很看不惯,就再也不理他了。
前两年,看上去好好的老崔突然中风了,好长一段时间见不着,说是在家里养着。他家楼上也有一个得这病的,大家就说一层三户,就属中间这个门儿风水不好。但老崔复原挺快,我看主要是不甘此病,自己就有求好的欲望。病这个东西,也要靠精神上战胜。
天好的时候,老能看见老崔被家里人搀下来,在我窗户对面的铁栅栏前坐着晒太阳,一只手紧紧地抓着铁栅栏,一坐就是一个下午。后来我去广州住了一阵子,回来见老崔已经能拄着根棍子,扶着铁栅栏一步一挪颤颤微微地走了,心里还是有点替他高兴的,到底,见过一个人生龙活虎的样子,就不愿见不好的时候。他楼上那个病友,至今还在床上躺着,家里人脸色也不好看,不像老崔媳妇那么贤惠有耐心。
几天前,老崔的丈人去世了。火化那天没让他去,因为他跟“老丈杆子”关系极好,怕他伤心。但媳妇回来,他自然问了两句,媳妇一描述,他就“叭嗒叭嗒”掉眼泪。媳妇不知道怎么劝,就去做晚饭了,谁知听见屋里“咕咚”一声,老崔一头栽倒,就此不行了。
听见这个消息,我有点难受。老崔在外面晒太阳那会儿,我从楼里出来进去,总能迎上他有点盼望的目光,我觉得应该跟他打个招呼,但每次都强忍住了。我是个苛刻的人,一次瞧人不顺眼,总转不过这根筋来。现在真后悔,其实一个人,作风再有问题,能坏到什么地步?我一个小孩子,不知哪儿来的气性,就跟着这说法,生出那么大偏见来。
人能活着还是好的。人都有毛病,现在我看,作风不是什么问题,喜欢跟人逗逗,是热爱生活的表现。老崔爱跟女人逗,是热爱真善美。真希望他现在呆的地方,能让他大步流星满面春风地于女性中左右逢源乐不可支,以弥补生命的后来那些无可奈何的遗憾。
爬树
妈腿不好,一阵儿一阵儿地老疼,有一次实在受不了,就到医院去照片子。大夫看了一眼,说:“这片子错了,再照一张。”可第二次还是一样,大夫给吓坏了:“老太太,您这俩腿长满了骨刺,没个好地方。”
妈不在意,觉得恶病得恶治,还是坚持每天早晨去爬山。我说您这样行吗?还是得动手术吧?她说全是骨刺怎么动啊。
她坚持认为这些骨刺是小时候从房顶往下跳给摔出来的。妈小时候喜读书,家里人多闹哄哄的,她就到房顶上去读,时不时还拿土坷垃划拉生字。有一次不识字的姥姥上房顶晒粮食,给吓坏了,神色慌张地跟人说:“这可不是出了特务了?我家房顶全是字。”人家就笑:“那是你闺女在房顶上写的。”后来姥姥一看见妈在房顶上,就喝斥她赶紧下来,妈就赶紧从老高的房顶上往下跳,有几回腿给“蹲”得很疼,要缓半晌才能走路。
妈小时候比我淘多了,最爱爬树,工作以后仍乐此不疲,争强好胜。那年她都四十多岁了,办公室门口有棵豆角缠着树干长了老高,她“噌噌噌”就爬上去摘了满怀。我不行,我上小学的时候,体育课的“爬杆”居然得1分,除了往杆上一挂,再也上不了一厘米。
退休以后,妈和爸在楼边圈出一小块菜园子,从葱到丝瓜,花样儿极多,最稀奇的是,居然还有两棵香椿,不知道打哪儿移来的。一到春天,她就爬到树上摘香椿,成了我们小区一景。
去年夏天我随口说老牛爱吃香椿,妈直说“可惜可惜现在过了季”,我也没往心里去,谁知妈竟就暗暗记下了。上礼拜我回家看她,胡扯了好多闲话后,我就回城里了。开出去挺远了,妈突然打电话来说:“哎你快回来。”我说“干嘛呀我开车呢!”她说:“忘了给老牛摘香椿了。”我说:“咳,您不知道我都走到哪儿了,下礼拜再说吧。”妈就着急,说:“下礼拜天儿又热了,那香椿就不能吃了。”“那您先摘着,放冰箱里,我下礼拜再取。”妈一边咕哝着“那就不新鲜了”一边不情愿地放下电话。
妈这个人就是这样。我成年以后,往家也领过几个自觉谈得成熟、有望谈婚论嫁的男朋友,谁知她生怕我嫁到人家会受气,就用猛巴结对方的方式来为我的未来婚姻生活铺路,让我深感大跌面子。可惜,我几次辜负了她,令她为不相干的人服务,结果还是没能嫁出去。我一次次地让她失望,她也确实是失望,但是每次领来新人,她仍然坚韧不拔地继续巴结,说到底只不过为了我将来能过得好。我真是不孝。
养鱼
我家有点奇怪,除了人,其它的,什么都养不好。
所有开花的玩艺,一摆到我家窗台上,迅速茁壮成长,枝繁叶茂,但是,就是不开花了。绿色植物,单纯地成为绿色植物,想长出其它的颜色,没门儿。
后来也养过鸟,人家送了一支绿色的稀罕鸟来,不知哪逮的,也没笼子,大晚上的放下就走了。爸妈一合计,先让它凑和在屋里飞一晚,反正到处是暖器管子,爱落哪儿落哪儿,明一早儿就给它买笼子去。但这只鸟真是个爆脾气,一刻也不肯呆,疯了似地以头撞墙。爸妈一看就傻眼了,谁敢养这种“烈鸟”?巴巴给人送回去了。
养过猫,全家宠爱于一身,但后来,它跳到一个没放稳的花盆上,砸死了。我目睹了整个过程,从此歇斯底里,誓不养猫。最奇的是,养过一只鳖,居然也死了。按说这种玩艺最好养。那时二姨夫已经病得很严重,妈有个朋友就送了只鳖来,说给炖了补补身体。还没来得及炖,二姨夫就去世了,家里人一难过,谁都忘了鳖的事,那物什就一直装在个小桶里,放在厨房隐秘的角落。两年后,突然想起来有它这么一号,再找,给活生生饿死了。
去年冬天,突发奇想搞搞新意思,听说水代表“财”,在家养鱼可以旺财,就托妈买了几只。老牛近来学得很慈悲,问:“会养吗你?要是养死了,可是造孽啊。”我想还是在实践中摸索吧,就买了漂亮鱼缸、水草,看金鱼游来游去,很是开心。但,到底经验不足,没过两天,就连续死了四条,老牛急了,骂道:“你再养,我抽你。”回家问妈,妈说:“你定是喂它们太多食了,金鱼的胃口其实很小的,又没有脑子,你总喂,它便总吃,最后便撑死了。”然后指着她扣下的一条鱼说:“看,这条活得多好。”
现在,我每隔四五天,才喂上一次鱼食,仅存的两条鱼活得有声有色。“三十儿”陪妈过年,突然想起来,“您多久喂它一次?”
妈认真地看着我,认真地回答:“不喂。到现在为止,我也没喂过。”哥在旁边阴阴地笑:“你不知道吧?这鱼打买来,就没喂过。它只吃自己的屎,吃完再拉,拉完再吃,循环反复,生生不息。”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