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刘村的家家户户都挂起了大红的灯笼,喜庆的对联上写满了人们对幸福生活的憧憬,然而在村子最东边的水家却出奇的安静。
年夜饭的饭桌上摆满了平日难得一见的鸡鸭鱼肉,酒杯中也盛满了酒,但是围坐在桌前一家三口脸上却满是愁苦之色。
“水月,东西收拾好了吗?”水守信问道。
“嗯,收拾好了。”水月低声说道,自从上次赶集归来,母亲和父亲就变得极为沉默,时常避开她在一起讨论些什么。
今天更是急匆匆地命她收拾好东西,明日一早便要送她到久不来往的亲戚家暂住,“娘,到底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水月,你先到你表叔家住两天,爹娘安排好家里的事就去接你。”水守信按住想要开口说些什么的夫人的手说道。
“不,你们不说清楚出了什么事我不走。”水月平日里很是温柔乖巧,但拗劲一旦上来,就连亲生父母也拿她没什么办法。
“你不走也得走!”平日斯斯文文的水守信也板起脸来,双手猛地一拍饭桌。
“我不走,我要和你们在一起。”水月坚定地说道。
“不行,你一定要走,明天早上就是绑,我也会把你绑到你表叔家。”水守信语气同样坚定地说道。
“我死也不走。”水月的声音圆润如常,但却流露出更多的坚决。
“你……”水守信气得脸色泛青,扬起手来便要打她。
水夫人急急地拦在了父女两之间,“相公,你又不是不知道,水月从小脾气就倔,吃软不吃硬……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分上,你就和她说了吧……”
“娘,到底出什么事了?”水月语带哭音地问道,虽然她不明就里,但已经意识到了一场空前的灾难将会降临。
“孩子……我可怜的孩子。”水夫人将水月抱在怀里,眼水浸湿了水月的秀发。
“唉……”水守信长叹一声,坐回椅中,“夫人,还是你讲吧。”他说完这句话后,便拿起了酒杯,喝起闷酒。
“水月呀,你还记得吗?娘和你说过,我们不是刘家村的人,咱们一家三口,是你三岁那年搬来的。”
水月点了点头。
“但有些事娘没和你说,其实咱们水家,是江南的盐商世家,虽然称不上富可敌国,也算得上是富甲一方,到了你父亲这一代,更是一连出了三个进士,你爹也是其中之一。
“可是你父亲生性淡薄名利,与你两位势利贪婪的叔伯水火不容,更与表面奢华内里糜烂污秽的家族格格不入,终于在你出生前,与他们撕破了脸,带着我离开了水家。我们在外面飘泊了三年,才在这里安下了家。
“你还记得那天在集市上遇见的囚车吗?第一辆车里坐的就是你的伯父水至诚,后面的是你的叔叔和你的几个堂兄弟……他们终究还是犯了王法,遭了报应……”水夫人面带哀伤地说道。
再怎么说,那些人都是水家的亲人,不管怎么样,看他们得到了那种下场,水夫人心里还是有些不好受。
“可这与我们有什么相干?”水月虽然惊诧于原来自家的来历竟是这样的复杂,但是还是不懂为什么大伯出了事,父母就一副大祸临头的样子,他们不是已经多年不曾来往了吗?
“傻孩子,你还记得城门口的告示吗?你大伯犯的是诛连九族的大罪,而我们理所当然的在九族之列。”
“可是没人知道我们在这儿不是吗?”
“事情就坏在这张画上……”水夫人指着挂在墙上的工笔山水。
水月来到画跟前,仔细观看那幅画,这才发现,上面的落款处,清楚地写明了兄水至诚赠与弟水至信。
“你大伯极善丹青,这幅画是当年他送给你父亲的,这些年咱们家来往的朋友、学生,凡是略通文墨的,都曾仔细看过这幅画,有人还临过,这其中若有一个人知道了咱们水家的事,到衙门举报,咱们家就完了。”
“那又怎么样?他们富贵的时候我们不稀罕沾他们的光,他们犯法的时候,也与我们不相干……诛连九族是天底下最没道理的王法!”
“胡说,王法就是王法,管你讲不讲道理!”水守信重重地放下酒杯,脸上也满是无奈之色,“明天天一亮你就给我走。”
“好,要走一起走,娘,我们去收拾行李,我们犯不上为那些人陪绑。”水月急急地拉过母亲的手。
“不行,你也不想想今天是什么日子,大年三十一家子全都往外跑,能不招人疑心吗?你先走,过两天我们就去找你。”
“可是……”水月还想争辩。
“还可是什么,快去收拾东西。”水夫人连推带搡地把她推回房间,又急急忙忙地跑回自己的房里,翻箱倒柜地找东西。
无奈的水月只好将自己的几件衣服拿了出来,在打开首饰盒时,一件东西吸引住了她的目光,是那支乌木钗,想想那个时候她们母女是何等的轻松,可是一夕之间却风云突变。水月轻叹一声,将发钗插入发间。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狗叫声,紧接着便是大批人马行动时的嘈杂声,水月的手猛地一颤,心脏缩成了一团,她急急地起身,想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水月,快,顺着窗户走。”水夫人跑了进来,将一个布包塞入她的手中,“这些钱你拿着,千万别再回家了。”
“娘……”
“快点,不然就来不及了,你快走吧,从今后隐姓埋名,别再管我们了。”水夫人推开窗户,将水月推了出去。
她刚刚关上窗户,门外的官兵就已经冲了进来,“奉瑞王爷命,捉拿人犯水至诚,水孙氏,水月。”
几名官兵将水至信和水夫人押了起来,又在小小的茅屋里搜查许久,“宇文统领,全都找过了,不见水至信的女儿水月。”
宇文俨眉头微皱,走到墙边拿起那幅工笔山水,看了许久,“水至信,你女儿呢?”他边看画边问道。
“她、她去走亲戚了……”水夫人说道。
“走亲戚?大年三十出去走亲戚?”宇文俨卷起那幅画,看了一眼面前的老夫妇,这两个人,连谎都不会撒,实在和他们的兄弟有天壤之别,可惜,命太不好了,与水至诚投胎托生到一个娘的肚子里,“你们几个,先把他们带到刑部大牢,记住,他们是受人牵连,客气点。”
“是。”
“剩下的给我搜,一定要把人找出来。”
水月蹲在窗下,拼命地捂住嘴,抽噎地听着里面的声音,在确定爹娘被捉之后,她的眼泪竟奇迹般地止住了。
她不能被捉,更不能死,她要把爹娘救出来,她要替积善一生却被人连累的父亲讨个公道。
踩着厚厚的积雪,水月几乎是一步一滑地往前奔去,但是身后举着火把的人影却越来越近,在一个踉跄之后,她跌入了深深的大沟里。
“统领,脚印一直到这里就不见了。”在她的正上方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火把把刚才她滑倒的地方照得亮如白昼,水月趴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四处找找,她跑不远的。”一个声音响起,那些举着火把的人很快散开了。
“统领,你看下面是不是有什么东西?”一个人指着深沟说道。
听到这里,水月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没有,那只是一只野狗。”宇文俨往下看了一眼,眸光一闪,语气平淡地说道。
大年初一
昨夜一场大雪之后,天气更加的寒冷,京城外的道路几乎没有任何被踩踏的痕迹,在这种日子里,几乎没有人愿意出门,再怎么忙碌的人都会在家享受难得的节日时光。
可是偏偏就有人呆不住,就要在这种日子里出城,一阵悦耳的马铃声之后,一辆华丽的马车向城外急奔而去。
“侯爷,您可真是怜香惜玉,万春楼里的香香姑娘只说了一句想在年初一吃到正宗的王记烧饼,您就出城去找做饼的师父。”驾车的小厮说道。
“那当然了,只有这样才能得到女人的心,你小子学着点儿吧。”车里坐着的男子颇为自得地说道。
“侯爷的本事,我就是学到皮毛就够我一生受用不尽了。”
“算你小子懂事。”车里的男子笑道。
“侯爷,你前面路上好像有个人!”小厮停下马车。
“是吗?”车内的人开帘子,“是有个人……小六子,你下去看看。”
“是。”小厮跳下车,来到路边,只见路边的积雪里倒着一个人,全身几乎被雪埋住了,手里还紧紧地抱着一个布包。
“侯爷,是一个年轻的姑娘,咱们管不管?”
“年轻姑娘?那自然要管。”
“宇文统领,你知道你做错了什么事吗?”瑞王府的书房内,只有书案后的瑞王轩辕闻天和跪在地上的宇文俨。
“属下没能捉回水家的余孽。”
“不,你错在不该故意放跑钦犯。”轩辕闻天语气毫无起伏地说道,但他此言一出,宇文俨的脸一下子便白了。
“世上是该有人情这回事,但是,律法才是第一位的,水家人犯了法,就要被捉,不管再怎么无辜也一样,世上无辜却犯了律法的人多的是,你管得过来吗?”
“属下知罪。”
“本王是因为看重你,才和你说了这么多,若是别人,本王就叫他人头落地了!哪有工夫和他说这些。”
“属下该死。”
“宇文俨,你太叫本王失望了,你回去吧,本王罚你一年奉禄,三天之内务必将人捉拿归案,否则别怪本王不讲情面。”
“是。”
他走之后,轩辕闻天轻轻扭动书案上的兽形铜器,在一阵微响之后,书房的东墙整个转了过来,露出一幅仕女图。
图中的女人手拿团扇,身段窈窕,妩媚动人,“你看着我干什么?是不是怪我不讲情面?我连你犯了律法都不会宽待,何况是别人?”
“今天是你犯下罪孽的时刻,再过一个月便是你的祭日,十年了,你在另一个世界反省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