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
东山的两胯在晨光中抖了几抖,于一农家正分娩的老猪娘的呻吟声中,慢慢地娩出一个暗红的长着长毛的圆卵,这就是今天邋里邋遢的日头。
充满牛屎和火粪气息的镇子开始醒来。一群叫天子剪破雾岚,叽叽喳喳旋风样卷过胭脂河上空,突然象旋网样泼向水面,在舔水的一瞬,吱的一声被河边一棵百年古槐倒吸上去,然后又噗的被槐树喷出。镇上农家的小牛犊哞哞几声后,便掣出胯裆的金枪在稻场上栽出一根闪亮的银线。墙角的两只老母鸡屁股后挫,拔河样扯着一条蚯蚓。在阵阵狗吠声中,农家的道道炊烟于薄雾中细长。胭脂河边,起起落落着纷乱的农妇捣衣声……充满质感的忙碌的一天又开始了。
此时,就在这一河之隔的香炉山岗楼上,美枝子正张着一双漂亮的杏仁眼朝胭脂河上空张望,她不是关注那群自由自在汪洋恣肆的叫天子,而是看着一只足乱浮云,翅绝云霓的鹏鸟,它扶摇翻飞,声断苍穹,有时振翅盘旋,似要卷起一股飓风;有时凝然不动,宛如一叶剪纸,它矫健地翱翔在晨光之中,俨然天之骄子。美枝子是个蚊子飞过能分出公牝的精主儿,香炉山几百号日德鬼子,没有一个人注意这只鹏鸟,只有这个心细如发的女人,在她的聪明孔上安装了一只锐利的眼睛。她用这只眼睛无时无刻不在过滤着这世界。见秃鹫无拘无束,她潜意识里感觉到将来毁掉江山的可能就是这只秃鹫。
横山武彦踢踢踏踏地走上岗楼,他见美枝子一身军装飒爽英姿,眼睛象暗夜里的星光,细腻白皙如羊脂的脸蛋被早霞涂镀,红得象日本山梨县酿造的“黑皇后”葡萄酒,带着清晨潮湿气息的温润小嘴唇象浸在酒里的樱桃。一身光华的美枝子激得一股淫火噗地蹿上来,他不动声色地挨近美枝子,猛然抱住了这个俏丽的日本娘们儿。
美枝子报以咯儿咯儿的浪笑,身子象棉条样酥软在男人的怀里,眼里燃烧着激情的火焰,瞳孔绽放着欲望的光彩,微噘的嘴唇饥渴地等待着一个甜蜜的亲吻。
看到这个暴戾恣睢嗜血成性,平时高傲得不可一世的帝国精英,突然间竟在自己怀中伏绵伏软,横山武彦简直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但怀里抱着的却是一个活生生的事实,他一下看到了隐藏在战争外壳里的女性的另一面。横山武彦粗鲁而兴奋地俯下头颅去叼那颗浸在酒中的樱桃,一只手搂着女人的娇躯,另一只手捂住女人隆起的胸部揉捏起来。
娇羞的女人幸福地闭上了眼睛,睫毛和嘴唇在晨露中轻颤。
就在横山武彦刚刚碰上那颗樱桃时,他突然感到肋间一阵剧烈的疼痛,手一松,美枝子不仅没有倒地,反而腾身而起,接着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他的脸上。原来女人暗地一个霸王肘,象电击样捅在他的肋间。
美枝子整整衣衫,正颜厉色的说:“横山君,现在是大日本帝国的圣战时期,帝国利益高于一切,作为效忠天皇的铁血军人,不允许花前月下卿卿我我,不能用男欢女爱来消磨帝国军人的斗志,贻误圣战大业!”
见刚才怀中的绵羊瞬间变成了刺猬,横山武彦对喜怒无常的女人一下傻了眼,他捂着发烧的脸颊颤声说:“我……我的见你的太……太漂亮了,就抑制不住……”
“被男人钟爱的女人是幸福的,我感谢你!但现在不是你贪恋红颜的时候。当然,这件事我也有一念之差。”美枝子打断横山武彦的话。“在圣战期间,我的肉体乃至精神都属于天皇陛下,属于这场帝国战争,不属于任何人――哪怕是我的父母以及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现在战争机器已经全面启动,我不是富士山迎风怒放的樱花,而是大日本帝国犀利无伦的匕首!”
“那我的什么时候可以摘取你的这朵漂亮樱花?”
“当太阳旗插遍远东的每一个角落,天天都是你的狂欢节!但眼下大敌当前,一切服从圣战。”美枝子字字铿锵,掷地有声。她指着吊桥下的河水说:“别看胭脂河里风平浪静,这水下正酝酿着一场可以让皇军船毁人亡的惊涛骇浪!”
横山武彦知道美枝子一语双关,憨头憨脑的说:“几个月来香炉山的平安无事,华毅的就是有倒海翻江的本事,也敲不掉我们的特殊武器的生产基地。”
美枝子伸出白嫩如笋的食指,朝横山武彦的额上一戳,“你是榆木脑袋不过电。看!”
随着美枝子的手指,横山武彦朝天上看去,长空中一只鹏鸟嘹嘹高歌,展翼翱翔。“哈哈哈!你的一个堂堂的大日本樱花少佐,怎么的还惧怕一只中国鸟?”
“知道那是谁的鸟吗?”
“知道,九香虫豢养的一只秃鹫。”
“我们的猎豹行动,将来肯定要败在这只秃鹫身上。”
“你的杯弓蛇影,草木皆兵,这都是无稽之谈。”
“错!我们这道围墙割断了与所有中国人的联系,只有这只秃鹫可以自由自在地在镇子和香炉山之间飞行,如果香炉山有中国人策应,将来泄露猎豹绝密计划的只会是这只不易被人察觉的秃鹫!”
“可九香虫的是皇协军的副司令。”
“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你称一称,一个中国人的骨子里,对皇军的忠诚有几斤几两?”
“再说吧!我们的秘密武器的生产,完全是在军事的管制下进行的,绝密的技术资料是我的一手控制。”横山武彦摘下腰间的钥匙晃了晃,“就是中国的孙悟空,也无法的得到猎豹计划。”
“啐!收起你的一颗傲心,狡猾的华毅是人中之狐,他的精兵强将如水银泄地,无孔不入。郑癞痢还在被你放鸭子吗?”
“他的是我们抓来的马鲁大,不是华毅的暗探。”横山武彦对女人的过分精明有些反感。
美枝子忧心忡忡地看着蓝天。天上一围乌云急速漂移,朝秃鹫压去,秃鹫兴奋地嘎嘎几声长啸,喙衔清风,翅拍浮云,箭一般穿过阴霾,如水破堤坝,剑断朽木,它只当云霓为自己洗沐了羽翎。白衣苍狗,山川河流,无不遵循宇宙间生命演化的规律而生存,侵华战争逆历史潮流而动,势必步履维艰。她一声喟然长叹,转向横山武彦,眼里储满了忧虑,“横山君,香炉山虽然重兵压境,但围墙并没有圈住太平啊,这内有郑癞痢,外有九香虫,上有扑天雕,我俩的日子还舒坦得了吗?我有一事实在无法解读,为什么藤田旅团长和你那么相信九香虫,这是引狼入室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