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九香虫瞒天过海

观音山一峰突起，鹤立鸡群。云雾缭绕的悬崖上栽着一排腐烂的悬棺。一条栈道从山顶挂下来，当地人叫它“天梯”。平坦空旷的山顶上，座落着一片红墙黄瓦金光闪烁的庙宇之海，这就是当地著名的观音大庙。今日是一年一度的观音庙会，庙里梵音袅袅,钟鼓不绝,在天梯上蠕动的香客仿拂是血管里流动的黑血。

庙前是片宽阔的大场，场边呈北斗七星状散缀着七块自然岩石，叫“七星石。”其中一块长石向悬崖外伸出，称为“断桥。”

“招了没有？”九香虫站在断桥边沉声问道。

“报告九副司令，石葵熬了一宵还是没招。”刑讯人员说。

“妈的！茅坑的石头，又臭又硬。”九香虫忿忿地将一只篾箩一脚踢下悬崖。

华毅设局活捉石葵，他预料如果石葵不是内鬼，一个小小的国军连长犹如一只蝼蚁，在藤田那里无足轻重，听凭九香虫一脚踩死，这就是他华人治华的思想。如果石葵真是日本人安置在国军的木中之蠹，米中之虫，他一旦被生擒，就如巨石滚塘，必然在鬼子内部掀起惊涛骇浪，他们肯定要和九香虫拼命争夺，这就可以很快揭开内鬼的神秘面纱。

心有七窍的九香虫巧计妙用，她见两军混战，鬼子根本没有发觉她生擒了石葵，就决定分两步走，第一步先密审石葵，如果他招供了就请示华毅就地处决。第二步如果石葵拒绝招供，她就对外抛出信息试探日本人，押住石葵这个宝，逼迫藤田泄露天机；对内则继续审讯石葵。她趁乱神不知鬼不觉地连夜将石葵秘密解到观音山关押，分派一个班的兵力看守，立即突审。

开始石葵十分淡定，认为成了日本人的俘虏自己就回了大本营，再不用过那杯弓蛇影的日子，没想到不仅一个日本人没见到，还被关押审讯，这势头说明九香虫不是一条道上的人，祸从口出，弄不好要命丧黄泉。于是他吃了秤砣铁了心，任凭九香虫怎样出手，一口咬定自己是国军连长，以纸包火，掩盖面目。

见一连几天毫无收效。九香虫委派一个国军士兵向日本人放出风声。石葵是美枝子策反过去的日军内线，屡建奇功，他一人能抵千军万马，如果这着子走失了，无异于过江烧船，断了后路，鬼子全都成了盲人瞎马。藤田获悉后大惊，为了争夺石葵，藤田和九香虫展开了激烈的拉锯战。

“九香虫，石葵的是皇军的战利品，你的必须交出，否则死啦死啦的有！”藤田咆哮如虎。

九香虫两手一摊，耸耸肩膀，“旅团长，我跟皇军是一窝雀雀一窝亲，平时只要你说是庙我就磕头，你说是佛我就添油，有什么事我会瞒着你呢？有人说我捉拿了什么石葵，这真是卵子掉到袜筒儿去了――离总筋，哪有这号事啊！”九香虫一张铁嘴滴水不漏。

“八格！你的胆大包天，敢在皇军面前的耍花招？”

“没有，九香虫对皇军是忠诚的。”九香虫挺挺高耸的胸脯，“你看，这个血泵还在为你突突突地直跳。”

“你的满嘴鬼话，这件事我的要彻查，如果被我的查出。”藤田手起刀落，茶几被劈飞一角。他恶狠狠地说：“你的脑袋有如此角。滚！”

九香虫走后，美枝子道：“旅团长，九香虫与皇军对抗，你怎么不一刀宰了她？”

“你的错了，宰她的很容易，但我们的内线还在别人的手中。”藤田眨了眨金鱼眼，“现在我的交给你一个任务，你的和横山君，就是挖地三尺，也要找到石葵的下落。”

九香虫正在断桥边回想这几天的经历，突然发现两个神情异样的人混在香客中从天梯爬上来。她连忙跨进观音庙的铜门槛，转过甬道旁高耸的碑林，从垂阴巨柏下急步向后殿走去，抓在肩膀上的秃鹫，翅膀随着她的脚步一乍一合。

上来的两人中，一个是白发苍苍歪瓜裂嘴的老太婆，佝偻的身材象一条风干的蛇，手里拄着一根龙头拐杖，一步三歇，气喘如牛。搀扶她的是一个小媳妇，头戴大草帽，身穿百衲衣，虽然一身寒酸却丝毫掩不住她的俊俏。两人挪进观音大殿，小媳妇胸腹平坦，老太太为她祈求观音送子来了。

巨大的观音坐像泥塑金身，金碧辉煌，供案上是一对鎏金香炉，炉中袅袅升起浓烈的香烟，两人混在一众香客中，于佛像前虔诚地匍匐下去。小媳妇脑袋下垂，一双杏仁眼却在大殿里左右梭巡。拜完观音菩萨后，她们转向后面的两重宝殿，随后又窜向耳房。

此时，九香虫正盘坐在摩尼殿琉璃鸳瓦的脊顶上，一边朝嘴里扔着瓜子，湿湿的黑色脆皮不断地从红润的唇中吐出。一边从眼里抛出两根光缆，紧紧拴住老太婆和小媳妇。她心里明白，一个吴牛喘月的老太婆，哪还有精神在偌大的观音庙中游逛？藤田这只老蜘蛛一肚丝，这两人分明是他派来的乔装打扮的暗探！这两只嗅觉灵敏的狐狸，一定是嗅出了庙中的什么味道。

正在这时，两人向摩尼殿趔趄着走来。九香虫心里一紧，石葵就关押在摩尼殿下的藏经阁里，一旦被发现，不仅会被藤田劫走，还将暴露自己的潜伏身份，影响整个铲除猎豹计划的行动，一定得想办法引走他们。九香虫的大脑里，思想的魔盘在飞速转动。她抓起身边的秃鹫，指着院中的两人说声：“去！”

这只训练有素的神雕起如天拔，滑如流星，使出苍鹰扑兔的厉功，猛然向两人俯冲下去，一阵轮番冲击，锐利的铁爪唰唰几下，抓掉了老太婆和小媳妇头上的假发套和大草帽，两人一下露出了庐山真面目，原来是孔武有力的横山武彦和风姿绰约的美枝子。

美枝子抬头一望，又是那只狂放不羁的扑天雕，她抽出手枪正要射击，被横山武彦按住了手腕。“别动，九香虫的就在附近。”

这时屋宇上突然传来一阵摇铃般的咯咯笑声，横山武彦和美枝子抬头一看，九香虫立在一片明黄中，一脸灿烂。“两位堂堂的大佐和少佐唱的那曲戏呀？人家都喜欢小狗戴高帽，充个光堂人相。你俩倒好，臭粪糊脸，人不人鬼不鬼的。我这不争气的雀儿，见了寒酸相就抓，对不住啊！”说着纵身一跃，跳下屋脊。

这番话弄得横山武彦和美枝子哭笑不得，横山武彦只得找借口，“我们的是日本人，为了的不骚扰百姓，只好的乔装打扮。怎么？你的也在这儿？”

“嘻嘻！今日是观音庙会，你知道九香虫是迷信坨子，平日里把脑袋掖在裤腰带上，在刀尖上滚爬，这时不来烧几柱香，捐几个香火钱，观音菩萨会敲我哩！”九香虫油嘴滑舌，说得白水能点灯。

“是的！是的！”美枝子连忙接过话茬，“大佐，我们也上几柱香吧！”边说边拉着横山武彦朝摩尼殿走去。

“哟西！哟西！”九香虫一边调皮地学着日本人，一边抢在头里引路，进殿后就封住楼梯口。“太君，参拜菩萨要摘出心肝，我法眼一看，你们两人拜佛是假，找人是真。今日专门冲我来的，是吧？”

“误会！误会！”横山武彦急忙解释，“我们的和你一样，身在异国，吃了的今日饭，不知的明日酒，拜拜佛祖，保佑平安。你的不要多心。”

“不！你们化妆上山，绝不是为了回避百姓。现在的天下是日本人的，你们是大别山的霸天虎儿，百姓见了你们好比老鼠见了猫，谁敢起哄？你们这副打扮完全是为了寻找什么狗屁石葵。你以为我九香虫是个白痴呀？刚才我在房上眼睛瞪得比兔儿卵子还大，你们搜了前殿搜后殿，查了大殿查耳房，现在只剩这座摩尼殿没有过筛子。九某说话落地生根，请你们上楼梳篦子！”九香虫气咻咻地说完，一摆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哪里！哪里！”横山武彦一拍九香虫的肩膀，“你的是我们皇协军的副司令，大大的忠于皇军，我的相信你，这楼上的就不用去了。”说毕，拉上美枝子退出摩尼殿，心情空落惆怅地从天梯上滑下去。

站在天梯口的九香虫得胜的猫儿欢似虎，她放眼远眺，十八里胭脂河滩蜿蜒曲折，河水的粼粼清波被朝霞披上一层金黄，河川如一条盘桓于崇山峻岭中的金鳞巨蟒。她心情极好地欣赏一番山区早晨宁静优美的景色后，勾指入嘴，打一声响亮的呼哨。

秃鹫闻声而至，翼伏于肩头，得意地嘎嘎鸣叫，仿佛它是天下第一功臣。

退毛鸾凤不如鸡，

虎离岩前被兔欺，

龙居浅水虾蛤蟆戏。

一时间遭困厄。

有一日起一阵风雷，

虎一扑十硕力，

凤凰展翅飞。

那期间别辨高低。

九香虫高喉大嗓地唱起元曲《水仙子》，朝嘴里丢着黑皮瓜子，朝摩尼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