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书记蹭在院子里的一盆月季花前,教王老十的儿子数月季花。“月季花,月月红。一朵、两朵、三朵,一月、二月、三月……”
林三爷从竹廊坎下走上来,老书记弹簧一样弹起来。老书记亲切地一口一个林三爷,叫孙子号号喊他太太(曾祖辈)。此时,林三爷感受着老书记的亲切招呼,感觉着人老心善的口气,心里油然而生出过来与老书记共事的眷恋之情。
林三爷说找王九哥商量点事。王九哥不在家,林三爷就要走。
老书记留林三爷吃中饭,说一辈子共事,比夫妻到一起的时间还长些。
饭桌上,林三爷透露了一点牛乡长很支持这条路的消息。也说到了牛乡长他大爷的坟。老书记听到坟这个字时,脸挂不住了,右眼睛皮颤抖起来。老书记说:“这不打难的,从旁边抽个糟,绕过去。”
林三爷胜卷在握的样子,说:“我要让他迁。”老书记举起的筷子,掉了一只。林三爷顺手帮老书记捡起来。老书记说:“手老是抽筋,医生说是什么帕金森氏病。”林三爷没有在意老书记的病,自顾自地说:“我让他迁得远远的。”老书记重新挟菜时,把半杯酒打倒了,流了一裤子。林三爷说:“你才出院,喝不得就不喝了。”老书记说:“是的,是的。老九看到我喝了,又要跟他老娘告状了。”
老书记不想再听林三爷说什么迁坟的事了,他生怕林三爷说出要把这坟迁到奶沟里来。林三爷也像知道老书记的心事似的,说,不说那些不开心的事了,今日个老哥俩开心,慢慢喝点。林三爷很平稳地端起酒杯,吱哧——喝了一小口。老书记给林三爷连添了三小杯,林三爷就要给老书记回敬一杯,老书记说他不能喝了,这身子骨不中用了,受不住酒劲。老书记再劝林三爷时,林三爷也就生死不从了,说:“到此为止,到此为止。”
林三爷与老书记闲扯了一会儿,说到了村林场的事。
林三爷说:“村林场是我俩共同的杰作,也算个村里的小银行,帮助村里渡过了很多难关。”老书记说:“林场不能跨,到哪个手上跨了,哪个就是罪人。”林三爷说:“村里是要好好研究一下保护措施了。”老书记说:“那个时候树小,护林队未建,现在看起来,建个护林队也很有必要,用偷去的那些木材发护林队员的工资,绰绰有余。”林三爷心一动,想向老书记提出来劝劝王九哥建个护林队。但他的口总是比他的想法慢半拍。林三爷一有心念,还没有张口,老书记就感应似的接通了信号,马上说:“你考虑考虑,王九哥回来后,我给他施加点压力。建了算了。”林三爷还想谈深点,关于护林队的人选问题,可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
王九哥还没有回来,林三爷就告辞老书记和他的孙子,走了。林三爷走了好远,回头看活蹦乱跳的号号,心里就涌起了一种看不见的深沉的哀伤。
林三爷信命。注定有一半时间要到庙里生活,他也认了。有个乖巧的二狗子在身边,也不怕老来无人收尸。
林三爷的老婆是个贤慧人,要他续弦,他不干。他说:“糟糠妻不下堂,命该如此,人就不要跟命争。”原因是他婆娘,小的时候看到了自己的妈妈生最小的一个弟弟时,难产,弟弟两只血糊糊的小脚从她妈妈的裆下出来后,乱弹一阵,母子双双就去了阴间。那个场面,仿佛一场恶梦,吸尽了她的骨髓精血。她是极其害怕生孩子的,也条件反射似的害怕那个生活……
林三爷结婚只一个月,他婆娘就断了月经。有人劝林三爷到外面生个,他老婆也会睁只眼闭只眼。他就对这个出烂主意的人不客气,呸呸呸的喷别人一脸的唾沫,说:“我不学城里那一套,什么乌七八糟的。”
走在回家的路上,林三爷又想起了在乡派出所的情景。乡民警问他王割漆的死亡情况,他一概不知。乡民警对破这个案子,没有找到任何有用的线索,信心越来越不足。徐漆匠又隔三差五地来了解案情进展情况,有时还上访,搞得乡派出所的干警很有些恼火。
尽管林三爷也对野人的害人之举将信将疑,但在那么高的悬崖上摔死人的现象自古以来已不下百十人了。遇到那么一个糊涂舅舅,这派出所的人也没辙了。林三爷一路走着,想起那些死去的割漆人,心里就不免有点沾沾自喜,庆幸自己没有让二狗子去学割漆,否则,也是个担不尽的心。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一只蝼包蜂钻进了他的裆内。他呸囚呸囚两声,立马折身去了“德福庙”。他私下里掐指一算,今日个有颗凶星正在他的头顶之上盘旋。人在应急的状态,是能够榨出能量极限的。林三爷像一只兔子飞快地跑进了“德福庙”。
是风声追着林三爷,也是林三爷追着风声。吱呀一声,他关上了庙门。隔一阵子,里面唱起了消灾歌:“是他的灾星请快快走,是你的灾星请快快走,是我的灾星请快快走,如不走,我就请来太上老君的八卦炉,烧了灾星的尸,灭了灾星的魂……”窗口,飘出了淡淡的烟雾……
这个时候,是任何人都不会来打搅林三爷的。因为烟雾的信号在后窗上袅袅升腾,昭示着庙里正在做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