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中秋这天,莲副局派电影站给村里送来了电影。金苇珉本来要回老家过节看看父亲的,可莲副局偏偏就作了这个安排。到村里与村民同过传统佳节,意义非同寻常。金苇珉只想到这好的一面,却忽略了莲副局的这种蓄意安排。
县里的电影事业由过去的红红火火,到现在变得是十分地不景气了。幸好过去文化局电影公司占了一些好的门面,靠出租养活了大部分职工。电影公司改革,分了三部分人,一部分退了休,一部分买断了工龄,一部分保留身份自谋职业。谁来管理这一滩子琐事?上面就说成立个管理站吧。说是电影管理站,一个单位其实就燕站长一个人。
燕站长请车到乡政府后,雇用了一匹马,像回到了五六十年代,用马驮着电影机子、片子、幕布进村。接到乡政府的通知后,奶头山就派人到半路上接。这一接,感动了燕站长,过去那种放电影的气氛一下子就上来了。
来到奶沟后,燕站长代表莲副局向王九哥、林三爷、老书记问了好。
到王九哥家里吃晚饭时,老书记感叹道:“你来一趟真的是不简单,过去我们接电影都是接到乡政府的。”这话一出口,过去的岁月就落下了。相当地够味,相当的亲切。
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起了过去的电影队,放影员,老片子,下乡的情景。还议起了看电影的情景,坐在打谷场上,搬起岩头坐,提起小板凳坐。有的大人站得远远的,有的小孩骑在大人的肩膀上,有的青年男女并排坐着手握着手……有的人一天不吃饭,追着月亮到几十里远的外村去看电影……还有看电影看得神经病的。还有乡下女子偷放影员的……大家在回味中放声大笑,在放声大笑中回味。太阳一下子就落山了。
太阳落进了山里,余光就顺奶头山的奶头往天上射。射得天上是十分的好看。金苇珉说时间不早了,就陪燕站长来到了村部。电影还没有开始,站长给金苇珉带来了好消息,说:“莲局最近有点高兴,可能要升了,有么子事你回局里后可以多找她烧烧。”
金苇珉口无遮挡地说:“但愿如此,她高兴了,也好给我们多分点笑脸看看。”金苇珉只所以敢这样放肆,是因为莲副局在局里已没有任何人缘了。有人说,她对儿女太苛刻,她儿女都不齿她的了。
燕站长笑了笑,说:“我也有同感,莲局是不是更年期比别的女人长些,一天到晚就看见她一张黑乎乎的脸,像挂的二十四把夜壶,不讲别人难受,难道她自己莫不难受的。我和她爱人是同学,心想人熟好办事,我就找了她,她头一昂就走了。后来,我找到她爱人,想通过她爱人帮点忙,可她爱人无奈地说,这个卵婆娘,我管不着。她爱人说得还趣味些,说她是巫婆,自己不结扎,把老子一刀割了。现在我成了个废物,她晚上又要屁眼罗索。我没好话说了,要她个人偷去。”
金苇珉说:“站长没有直接和她打交道,都有这么深的感受?我和她打交道的时间也不长,不愿说长道短,但人人都说她的不是,她这人也就真的是没药治了。她后脑勺长瘤子开刀后,不是进水就是淤血了。她对上顶撞,对下挑拨,对同级挑三拣四。听说她还搞人家的屁眼,把局里的一个领导告到纪委,搞得人家落皮落壳,她算是削掉了一个竞争对手。那婆娘把局里搞得都乌烟瘴气了,局里一盘散沙,有人给她总结为三无,无才无德无人性。可她上面还是有个把人,那个把人就厉害得很,硬是抱得起她,也保得往她。”
燕站长左顾右盼,见无旁人,就轻声说:“听说是那么的,局里跟她干的人不会有好果子吃。不过有时想起来,也遭孽她。有次她提个包包,站在公路上像望坟的,一个飞车抢夺的,抢走了她的五千多元公款,后来她要到单位上报销,一个人举报了她,她就不敢报了。据说这件事后,她扣了全局同志的一个月生活补贴。”
金苇珉就摇头叹息了一声。这一声叹息,也许别人听不懂,也许会听出些别的意味。但金苇珉和燕站长却由此越聊越深入,聊着聊着,天一下子就聊黑了。
奶头山的村部刚刚还清清静静地,突然好像就从地下钻出来了好几百人,还有好几十只狗。狗叫着追赶乱七八糟的人影,人提着小椅子木条凳,聚拢到了村部的操场上和山坡上。
燕站长说:“我要挂幕布去。”金苇珉就跟了过来,帮忙。
山里的风刮得几棵枣树叶子呜呜响,刮得幕布像白帆。挂的人问:“风这么大,会不会把幕布刮跑?”燕站长说:“绝对不会,我放了一世的电影,刮走幕布的现象,还没有遇到过。”又有人担心:“人影子会不会变形?”燕站长说:“一般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