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我老爸回家后,什么话都没有说坐在床前默默抽烟,我过去看时,才发现他头已经破了,血已经凝固,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衣服也撕破了,眼睛肿得像个鸡蛋。我大吃一惊,急忙问他原因,他告诉我说是城管的人来了,没收了修鞋机,说影响市容,爸爸说是这是他的吃饭的东西,以后不摆摊了就是了,不能再没收。但是他们执意要没收,于是他们就打了起来,我爸爸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于是就成了这个样子。
我听了只觉的脑子一热,什么都顾不上抄起一个凳子就往外冲,我爸死死抱住我哭着喊:我已经没有了吃饭的东西,我不能再没有你这个儿子!我听了手一软凳子就掉了下来,然后泪如雨下。我爸爸已经不是原来那个意气风发的部门经理,已经不会出门时有车坐,也没有人献媚和讨好地对他打招呼,更没有人对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点头哈腰,他现在只能每个月去公司去领取几百元的退休工资,还要对人事部的人陪着笑脸。我自暴自弃,成日外出不归,几乎每天都是踏着星光返回的,我看到家里昏暗的灯光,我爸爸在床边剧烈地咳嗽时,心里就是一阵阵难过。
第二天早晨,我起床后对我爸说:爸,我以后和你一起上街挣钱吧!
我爸爸惊讶了一下,连连摇头,说:那不成,我就是一张老脸了,你可是大学生,是秀才,是吃皇粮的……
可怜我的爸爸,直到今天他仍然将大学看得如此美好,殊不知大学已经堕落成了什么样子!
我感觉我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只好将脸转到一边。这一天我搀扶着他走遍了大街小巷,我爸爸说他还想买一架修鞋机,他年轻时就是靠着这个起家的,也是这样碰到我妈的,我爸爸仿佛忘记了疼痛,神采飞扬地说着,突然他眼中的光消失了,充满了内疚和自责,喃喃自语:如果当年不出去乱闯,也不会这样……
这一天我们走遍了几乎所有爸爸认为还能买到修鞋机的地方。他坚信还能凭借他的一双手仍然可以供我上学,我爸爸倔强像极了我,宁可饿死也不肯企求别人的一分钱帮助,这是我爸爸一直引以为豪的地方。
最后我们在一个以前认识的穷朋友那里买到了一架旧的修鞋机,然后准备回去,可我爸爸身体经过这几个月,已经大不如前,我们只好又向他的朋友借了一辆加重的老式自行车,距离上一次我们父子同乘一辆自行车已经过去了十几年,当时我在上小学,我们家还没有富裕起来之前,我爸爸满身结实的肌肉,他骑着一辆黑色的凤凰,在校门口叮零零按响一串铃声,我坐在自行车后面,觉的我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现在我们又同乘一辆车时,该是我带着我爸爸了,我骑在自行车上,爸爸颤颤微微坐在后座上,他的身体轻得就像是一团棉花,我骑着自行车伤心地想,爸爸已经老了。当天下午的阳光分外妖娆,夕阳一直陪伴着我们,不长的一段路,我们却走了很长时间。
我们就在家门口摆起了个修鞋的小摊,每天天一亮,我爸爸就把机器搬出去了,我经常就听见外面自行车铃声一片,市民纷纷骑着车子去上班。没有了喧嚣的汽车和高楼大厦,我反倒觉的分外宁静。
我决定出去找点事做,我已经20岁了,却还要让我爸养着,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通过我四处打听,我在附近一家水泥厂得到了一个推着小车运送水泥的力气活,只要能出力气,工资还是很高的。我兴奋异常,我爸爸刚开始不同意,后来觉得家里光靠他一个人的确也应付不过来,于是只好点头答应了。
刚开始上班的那几天我充满激情,推着小车健步如飞,小车里垒得跟小山一样高,然后我再一路小跑送过去,卸下东西就再跑回来。第一天下班我丝毫不觉的累,得意洋洋自己盘算,算下来我至少挣了40元,这样下来,一个月就能挣1200,顶上一个中等市民阶层了。可干了仅仅两天,我的胳膊已经肿了,腰部也酸疼无比。回家后我爸烧开了热水,给我擦洗,我胳膊烫得吓人,我爸爸一边擦一边老泪纵横地说:让你不去你去什么啊,把身体搞坏了你舒服了吧……
然后我全身的劲仿佛一下子让给抽干了,推着小车走得摇摇晃晃,步履蹒跚,像个学步的娃娃。一到晚上,全身酸痛,累得甚至连吃饭的力气都没有,甚至晚上痛到无法入睡,那时候我就会异常委屈,上天为什么这样对待我,几个月前还意气奋发的公子大少,现在居然落到这种境地,想着想着眼泪就会流出来,然后也就睡着了。
如此干了两个星期,也逐渐适应了,由于我还年轻,再累再苦晚上睡一觉也就缓过来了,然后第二天照样劲头十足。而厂里一起上班的老俞已经六十多岁,儿子不肖,自比黑社会跑出去混,结果群架时不幸,被光荣砍到,幸亏命大,救活了,但从此成了个傻子,成天在家里门槛上坐着,见人来了口水就流出来,别人让他叫爹,他就果真叫了。有一次我和老俞一起回去,到了老俞家门口发现他儿子在给一帮子初中生当狗怕,老俞什么话也眼泪就掉下来了,我过去把几个初中生一人一个嘴巴打走之后,把他儿子扶起来,老俞就把儿子扶进去了。
月底发薪,我很开心,这是我人人生中挣到的第一笔钱。我特意跑街上去买了两盘猪耳朵,又买了瓶二锅头,回家后我和老爸盘腿坐在床上,我们爷俩说了很多话,我不停地向他敬酒,我爸爸语无伦次说了很多胡话,但他眼圈始终就是红的。
过了三个月到了十月底,由于我干活的时日天气一直很热,水泥厂水泥粉到处乱飞,我只戴个草帽遮阳,却不戴口罩,所以戏进去大量的粉尘。到了一天下午回去的时候,我突然觉的心口很疼,我以为是给累的,想继续走但是浑身居然一丁点力气都使不出来,慢慢坐到路上,过了好久才缓过劲来,然后我小心爬起来,捂着胸口东施效颦地回去了。
以后连续好几天都是如此,我沉不住气了,偷偷跑到医院一检查,发现肺已经受到损害了。这下连我自己也怕了,都说干上个几十年才能得职业病,我居然干了三个月就得病了,我想来想去,决定把工作辞了,我还年轻,把身体搞坏那就要后悔一辈子,于是我最后坚持了一个月,等工资一发我就赋闲在家了。
然后我又开始无所事事,像个待业的小混混。东游西逛了几天,我跑去给一家牛肉面馆去擦桌子收拾碗筷,工资一个月只有300元,但是我暂时想不到更好的地方去,就想先在这里干吧,以后再换。
于是新的工作又开始了,干这活必须早起,不像以前你睡10点去也没人管你,我每天睡眼蓬松去,眯着眼睛跌跌撞撞擦桌子,还打碎了三个碗。但活还算轻松,还管饭,我干了几天立刻适应了,反倒觉的有力没处使了。
有一次我正在擦桌子,进来一对情侣,我看到他们时他们也在看我,我脸立刻黑了,居然是杨冰露和李剽,李剽不是在他县城么,什么时候又跑到兰州了。杨冰露吃惊不小,嘴几乎就没合上过,李剽倒很大度,亲切招呼我过去坐坐坐,我黑着脸走过去,他忙说别误会我不是找你打架的以前那事就全当没发生吧,然后他又亲切问我什么时候做的,工资一个月拿多少,杨冰露却有点幸灾乐祸看着我。我心里就气不打一处了,心想这对狗男女,女的被我上过,男的被我打过好几次,现在居然还这么嚣张,在我面前指手画脚。我越听他的话越有气,他的话也越听越像嘲讽。我最后自尊心实在忍受不了,就怒吼一声掀翻了桌子。
最后我让饭馆开除,干了大半个月也没要到工资,我垂头丧气了好几天,觉的兰州实在不能呆下去了,我应该在外面闯一下,但是我又不知道怎么对我爸说,一直没有开口,直到有一天我回家看到我爸爸在小心修别人扔过去的一只臭鞋,那人一副不屑的样子,我明白我必须出去了,我必须让我爸过上好日子。
我爸爸听了后沉默了半晌,最后还是答应了。我走的那天我爸爸跑到车站去送我,我坐车上后伸出头向我爸告别,看到我爸爸两手抱着肩膀,在深秋的风里瑟瑟发抖,他花白的头发随风翻动,他已经是个垂暮老人了,那一刻我眼泪掉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