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为这孩子说着说着会哭，但始终没有，就是那么一个叹息，最大的悲哀莫过于对某些事无可奈何。李程想哭，搂搂他说：“家明，奋斗可以改变一切。你相信吗？那些从平凡变伟人的故事你听过吧，奋斗就有机会，否则没有半点机会。”

“嗯，我平时也这样鼓励自己。谢谢哥哥。”李家明脸上绽放希望的笑容，“我做梦都想有一个哥哥，现在总算是实现一个梦想了。呵，我这个梦想实现得是不是有点一厢情愿了？”

这孩子优秀得没话说。李程拍拍他：“我们做一辈子朋友。”和他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在农机厂前愉快分手。

漫长的暑假总得找个事做。

李程在私家小超市找了个工作，货来了搬搬货，顾客来了收收钱。工资三百块，少吗，少，但你不干有人干。

放假了，晚饭不那么及时。于是在客厅看了下电视，是生活剧，片中剧情放到一个十七八岁的男孩子周末从寄校回家在跟他妈妈要钱去玩呢，妈妈嫌他用钱太快，磨叽磨叽的不愿给。男孩子追前追后的央求，妈妈给一点吧，妈妈，妈妈……

正在抹格子橱的程雪青女士停止动作，盯着画面，动也不动。大约三十秒后，继续进行抹擦的动作。

这些都被看在李程眼里。到这个家两个多月了，没叫过什么爸爸妈妈，之前那垃圾也没有叫，加起来有多长时间了？那是一个母亲，最想听见的是什么？李程嘴唇动了两下，叫不出口。

夜深人静。李程在穿衣镜前练习说爸爸妈妈，嘴唇动了动，又动了动，不知道多少次，费了九牛之力才发出声来。即使没有真人在前，但心中知道这喊的是谁，很有障碍很有难度。

第二天下楼见了两位家长想叫一下，都张开嘴了但叫不出口。一天一天过去了，一个星期了，没有突破这个坎。

这天居委会的两工作人员来登记区内的家庭人口情况。李知行先生拿出户口簿给他们登记。待工作人员走了，李程拿起户口簿看看，男家长51年生，女家长53年生，那垃圾81年生。李夫妇晚婚晚育。如果按照自己是24岁算的话，李夫妇的年龄比他大23岁和21岁，这足够做他父母了，并且仍算得上是晚育。前排房东有个房客，十六七岁的农村小夫妻，出来躲生第二胎，那大娃娃天天哭，震动十里街。

吃晚饭时试了一下仍叫不出口。

夜里严重失眠。李程不间断吸烟，很累很累但是睡不着。前段时间都好了，这两天为这事又犯病了。他牵牵嘴角苦笑。这事比人类走出银河系还难。垃圾，你怎么就死了呢，你怎么这样缺德，咱又不认识你，你找我代替你干什么呀。要不是你在那拦着，说不定咱早投胎做上大科学家了。

这天，程女士在卧室，坐在床沿上缝缝补补。旁边放着一堆旧的坏了的衬衫，睡衣，床单，布拖鞋什么的。

李程下班回来，看到这一幕，有一秒的震荡，感觉这画面像电视中的那镜头，平时看着没什么感觉，现在眼前活生生的上演，无比感人又温馨。他走到跟前翻察一下，只见有些衣服与床单都被洗得透明了，那个小洞密密麻麻的。程女士拆东墙补西墙，另一边放着几件大补丁的衬衫。

李程说：“扔了吧，买新的也花不了几个钱。”只要不是名牌，大多数东西都价廉而物美。

“冬天穿在里边谁看见呢。”程女士微笑说，“节约点钱给我们家程程买大房子，听说这里不久要拆迁了。”

“不是有拆迁费吗？就算800抵1600还能买个100平米的房子呢。”200平米的房子换成100平米的正好。

程女士摇头微笑说：“那怎么行，你住惯大房子怎能适应小房子呢。爸爸妈妈不怕苦，只要你好好的，我们吃多苦都愿意。”她补好一处，咬断线头，继续下一个目标。

李程眼睛濡湿。他一张嘴叫出来：“妈。”情到深处难自禁。

程女士应话似地嗯了一声，突然停下动作，不置信地惊喜说：“儿子，你刚才叫妈妈什么？”声音颤栗。

李程蹲下来，握起这个母亲的手，清晰说：“妈妈，原谅儿子好吗？”

“从来就不曾怪过你，好儿子。”程女士喜极而泣，将儿子揽入怀中，温柔的抚摸儿子的头发。都不记得最后一次听见“妈妈”的称呼是什么时候了，有无数个世纪了吧。日思夜盼，不知道这一天何时会再来，心中像有个针不时刺戳一下，在工作的时候突然逼着你想起家中有一个磨人的亲骨肉。做什么事都不能全神贯注，失眠多梦，心神力竭，苦不堪言。

母亲的怀抱永远温暖而柔软，这就是孩子为什么喜欢妈妈的缘故。李程闭目享受。没有一丝半点不洁的想入非非。从前，万花丛中过，如今，一尘不染心。

“儿子，以后爸爸妈妈如果不好了，你可以打可以骂，请不要不叫爸爸妈妈。这个惩罚太残酷了。”程女士亲吻儿子的头发。

垃圾，你太狠毒了。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你他妈把这个理儿用到慈父慈母身上了，你连牲畜都不是了。李程落下泪来，擦一下，抬起头说：“妈，以后我们家是世上最幸福的家，相信你儿子，他会做到的。别哭了，妈妈。”伸手抹拭程母亲脸上的溃决的眼泪。

很久，程女士才放开儿子，抹抹眼泪说：“程程，你要吃什么，大龙虾还是炸鸡，妈妈去买来做给你吃。”

嗬，所有家庭都这样，一有愉快的事就做好吃的来庆祝。

“那我和你一起去买菜吧。”李程拉着程母亲的手。

程母亲高兴得不得了。

“妈，你的白头发好像又多了点。”李程有点内疚说。在医院时，她还很年轻，现在她像有了年纪的老妈妈。

“没事，这段时间感动的事太多了。”程女士笑说，又流下一行泪。

感动也是透支精神的事。相信。

李知行先生回来时，开门听到一声亲切的称呼：“爸，你回来了。”他同样一惊，不置信，同时又感动，眼睛泪花闪烁。

哎，可怜天下父母心。李程笑说：“爸爸，你儿子又进步了，妈妈在做好吃的，庆祝我进步，庆祝我们家真正的曙光到来。”

不想让气氛再伤感。李程轻快欢迎李父亲。突破第一次的难关，便不再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喉头阻止了，多称呼两下，发现这“爸妈”两个字的发音是所有文字发音中最符顺人的口腔气流，最流畅有力又最简单。最简单的是最美丽的。这是人间最伟大的发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