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府中充斥着压抑的气氛,大公子龙在天和四少爷龙子逸两人闹得不可开交,惹了谁都不好过。家丁护院能避开他们的都躲的远远的,实在避不开的丫鬟们只能陪着十二分小心伺候在一旁。
两人之所以会闹成这样,一则因为龙在天自大、刻薄,二则因为龙子逸凶狠、倔强,三则,也是最重要的原因,龙家家主龙青阳暴雨之前突然离开了,此时并不在家。
谢木然给龙子逸抹了药酒,推拿了一番之后,轻轻抚了一下他的头顶:“逸儿,以后别这么倔了啊,别跟你大哥这样闹。”龙子逸一听到这话,很不高兴,哼了一声就转身往床上躺去,只把背影留给床前的谢木然。
谢木然见龙子逸瘦削的肩膀兀自颤抖不已,眼中充满疼惜爱怜之意,叹息了一声说道:“逸儿啊,不是谢叔我责怪你,更不是袒护你大哥,只是你现在年纪太小,不论是力气还是武学修为,你都根本斗不过你大哥,我不想你太过吃亏。”
龙子逸从床上一弹而起,冲着谢木然大声吼道:“既然你不想我吃亏,可又为什么不肯教我武功?总是等我受了欺负之后说这样的话,有什么用?”谢木然为龙子逸过激的反应给震了一下。看着龙子逸紧咬牙关,干裂的嘴唇又渗出鲜血来,泪眼里满是委屈和怨恨,谢木然多年如同古井的内心一阵扯痛,竟然不敢正视那小男孩的双眼,转而起身往外走去。
谢木然走到房门口又停下了脚步,说道:“你大哥他还有个师父在旁边撑腰,你父亲总还得看他师父几分薄面。记住,不能教你武功是我的遗憾。”龙子逸没有吭声,紧咬双唇,双手紧握成拳,小小的身躯颤抖不已,眼中泪光闪烁,可却一直忍着没落下一滴。木然看着谢木然离去。
谢木然刚一走出龙子逸的房门,立即有个家丁迎了上来,轻声说道:“谢总管,了如大师带着二少爷回来了。”谢木然闻言面色一怔,脚步不自觉的快了起来,那家丁连忙紧跟在他身后,急急往外赶去。谢木然向那家丁问道:“他们到哪了?”家丁边小跑着跟在谢木然身旁边道:“了如大师来了有一会儿了,此刻正在大堂。”谢木然瞪了那家丁一眼,有些嗔怒的责备道:“怎么不早来通报?”那家丁被冷木然一瞪,不自觉的缩了缩脖子,讪讪的想说什么又不敢说。
谢木然目光何等犀利,立即看出了家丁的心思,淡淡的问道:“你听到四少爷说的话了?”那家丁在了如一进龙家大门就本来通报,可走到龙子逸房外,正好听到谢木然和龙子逸的对话,于是就停在外面等候。在龙府,家丁们都知道什么话能听,什么话不能听,更知道哪些人不能得罪。如今谢木然虽然淡淡的发问,但是其中暗含着莫大的威压,那家丁使劲咽了口痰,轻轻“嗯”了一声。
谢木然见家丁点头,知道他必然也听到了自己所说的话,呵呵一笑,道:“四少爷年纪尚小,你往后记得多关照些个。”那家丁连忙不迭点头称是,额头上的汗水滴嗒的滑落下来。那家丁也不敢伸手去抹,只顾加快脚步跟在谢木然身后,心底却暗自舒了口气,庆幸自己得以免除责罚。
眼见就快要到大堂了,谢木然淡淡对那家丁说道:“好了,这边没你的事了,到大门处候着,老爷回来了就告诉他了如大师来了。”家丁连忙停下了脚步,低头默送着谢木然进了大堂才转身往外院去了。
谢木然人还没进大堂就朗声笑道:“了如大师远道而来,木然未能远迎,勿怪勿怪啊。”了如听到谢木然说话,抬眼间见他快步进门而来,也及时站了起来,含笑上前了两步。
谢木然快步走到了如身前,含笑请他坐了,口中仍然陪着未曾远迎的不是。了如呵呵一笑,说道:“数年不见,曾经那洒脱的谢木然咋变得这样婆婆妈妈了?”谢木然也陪着笑说道:“这龙家老大哥如今不在家,府中又发生了点麻烦事,我给绊着没来得及迎接你,叫龙老哥知道了,回来不一样得责怪我不是。”了如哈哈一笑转眼看向一旁,故作疑问道:“这府中有什么事还麻烦谢老出面呢?”谢木然顺着了如的目光一看,发现龙在天就站在一旁,另外还有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正跟他说着话。谢木然呵呵一笑:“大师都知道了嘛,就那两个小兔崽子胡闹。”
了如看着谢木然爽朗一笑,接过丫鬟奉上的清茶浅饮了一口,转而正色问道:“青阳他乘夜离开到底所为何事?”谢木然看了看门外越下越大的雨,面色也凝重了起来,颇为沉重的说:“不知道,他这回走得很急,什么话也没留下。”了如闻言陷入了沉思。
“谢叔叔好,渊儿见过谢叔。”谢木然从沉思中回过神来,见眼前正是那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这才真正确定他就是了如十年前带往崖山学艺的龙家二少爷龙渊。谢木然见龙渊仍然还在躬身执礼,连忙站起来将他扶了起来,细细一打量,只见他剑眉星目,面庞俊秀,浑身透着一股宁静沉着的气息,心中不禁暗自感叹此子不凡,比之已经十六岁的龙在天不知强到哪里去了,比那小少爷龙子逸也强远了。想到龙子逸,谢木然心中不免又一阵叹息。
且说龙子逸,在黑暗中努力的压抑着哭出来的冲动,浑身颤抖,泪眼模糊,渐渐的陷入迷糊状态,困顿的就要睡着了。
一个略微苍老的声音在他房中突兀的响起:“小朋友……”已经迷糊的龙子逸陡然惊醒,一坐而起,循声看去,只见房中黑暗里一个高大模糊的身影,顿时吓了一跳,问道:“你是谁?”龙子逸声音有些颤抖,显然被吓得不轻,双拳紧握在身前,无力的戒备。
来人哈哈一笑:“你先别管我是谁,反正我来是帮你的。”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只不过就不知道你敢不敢接受我的帮助。”龙子逸自小受尽他大哥的屈辱,性子上已然有些偏激,平常就最讨厌别人看不起他,听得来人话语中嘲讽的意味,顿时冷然回答:“少爷我有什么不敢!只不过你这样偷偷摸摸的,就是想帮少爷我也不乐意,你快滚吧。”
龙子逸此时下这逐客令,反而没有了那份胆怯和畏惧,却多了分傲气和坚决。来人在黑暗中沉默许久,见龙子逸不再说话,一双璀璨的眼睛更是盯着他没有丝毫退却,忽而大笑了一声:“很好,很好,你叫什么名字?”
龙子逸听到他称赞自己,心中并没有感到好受些,反而想起了谢木然。他已经求过谢木然好几次,让他教自己武功。可是谢木然始终没有答应他。而每次龙子逸被龙在天欺辱后,谢木然又表现得对他极为关护。最开始,龙子逸还对谢木然暗含感激,可到后来,他就又渐渐觉得谢木然对他那样简直就是猫哭耗子。想到这里,龙子逸愤然说道:“少爷我叫什么名字关你屁事!你快滚吧,少爷不喜欢你!”
来人对龙子逸激烈的反应感到有些错愕,但并没有像龙子逸吩咐的那样离开,依然待在阴影里,让龙子逸看不到他的面容。良久,来人才淡淡的问:“你想不想变得很厉害?”龙子逸一听,眼睛就是一亮,要知道他从三岁能分辨事物时开始,所见之人无不是江湖中人,就连他娘和他姐姐都一身好武功。而他又时常受他会武功的大哥欺辱,以致他学武的心思更加强烈,只可惜一直没找到机会。一则无人肯教他,二则武林间门派间隔阂很深,非本门中人偷学本门武功,其罪极大。
龙子逸渐渐又从惊喜中平静了下来,反问道:“你为什么肯教我武功?”来人沉默了一会,突然哈哈一笑:“因为你是个没人要的徒弟!”这一句话完全刺到了龙子逸内心的痛处,小小的身躯忍不住剧烈的颤抖起来,牙关咬得咯吱作响,拳头更是要拽出水来,冲着来人愤恨斥道:“你滚,少爷我不要你这样的师父!”
来人并不搭话,默默的审视着龙子逸。直到龙子逸渐渐从震怒中平复下来,那人才从怀里摸出一本书一样的东西扔给了他。龙子逸任凭那东西砸落在身前,没有伸手去接。见到这一幕,来人淡淡说道:“我也要不起你这样的徒弟。”话一说完,那人就一闪身消失不见了。
龙子逸耳中回荡着那人离去前的最后一句话,心中如遭重击,在他认为那人话里的意思肯定是说自己没人要。转眼间见到那人扔给自己的东西躺在身前,一下子抢到手里,奋力的撕扯不止,可那东西软如蝉丝,滑如绸缎,原来不是纸质的。
龙子逸不管怎样撕扯都没能把那东西撕破,反而累得气喘吁吁。这样更激起了他的倔脾气,心中暗恨着非撕烂那东西不可,反而放弃了用火烧,用剪刀剪等方法。
正当龙子逸跟那布帛一样的东西较劲时,桌上烛火一阵摇荡。他抬眼看去,见屋里站着一个邋遢的老汉。那老汉是他认识的,正是在城南墙角摆面摊的。看到老汉突然到来,龙子逸把手中的东西往床头一扔,愤愤问道:“你又来干什么?”
感觉到龙子逸话里的愤懑和冷漠,老汉却是呵呵一笑:“都是老熟人了,干嘛还这么排斥呢。”龙子逸压着老汉的声儿冷冷说道:“谁跟你是熟人了,老叫化子。”见龙子逸心情似乎极其糟糕,那老汉也没再打趣,而是从怀里掏出了一块布帛,伸手一抖,那布帛顿时像被双手托着一样飞到龙子逸身前。见到这一幕,龙子逸才知道老汉是高手,心头忍不住一热,连忙伸手接过那布帛。
那布帛接到手,龙子逸心中一怔,觉得那布帛颇为熟悉,但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看到龙子逸愣愣的有些出神,老汉还以为他是为自己的作为感到困惑,呵呵一笑,说道:“你别担心,我没有要给你当师父的意思。”龙子逸一开始确实闪过要拜老汉为师的念头,可后来想到谢木然和刚才离去的无名人士,心中就又放弃了那样的念头。如今听到老汉明确说出来,龙子逸心中又激起了愤怒。
龙子逸正要大骂出声,那老汉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适时说道:“你别想歪了。不做你师父不是我不想,而是我就要离开这里去一个很远的地方,如果收你为徒,只会耽误了你。”听到老汉诚挚的话语,龙子逸愣愣的说不出话来。老汉见了淡淡说道:“我给你的东西并不是普通的武功秘籍,只要你能练有所成,将来上天入地,无所不能。”
龙子逸展开那老汉交给他的布帛,上面不过十二幅画。画中都是一个赤身男子摆着些奇怪的动作,男子身上用淡淡勾勒出条条红线。却是一个字也没有,因此对老汉的话有些不信:“你吹牛的吧!”老汉荐龙子逸心情好了些,笑着说道:“我给你的东西天下只此一件,以前从未有人发现其中真正的秘密,如果你能成功的练就神功,将来成仙成佛都不在话下。”龙子逸见老汉越说越离谱了,嘻然笑道:“你还不是吹牛?这世间哪里真有神仙!”
老汉面容严肃的说:“天地下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去了,等哪一天你得道飞升之后,自然就明白我所言非虚。”龙子逸抬头看了看老汉,见他面容严肃,语气诚恳,心中不免相信了几分,想说声谢谢却始终难以开口。老汉似乎真能看清龙子逸的内心,呵呵笑道:“你也别感激我,把它交给你也不知道是福是祸。”龙子逸有些不可理解,诧异的看着老汉。老汉又道:“你能练成自然是福,要是练无所成怕是大祸。你自己斟酌着办。”龙子逸心中一紧:“他把这武功教给我,可仍不相信我吃不了苦呢!”龙子逸面色寒青,声儿也冷了下来,说道:“我知道了,没事的话你走吧。”
老汉虽然好几次把握到龙子逸的内心,可是有几次都弄不明白龙子逸何以变化的那么快。见龙子逸下了逐客令,呵呵一笑,转身拉开房门,走了出去。看到老汉无声离去的背影,龙子逸心里涌起一阵酸涩和孤寂,跪在床上,朝着老汉远去的方向诚恳的磕了个头。
老汉走后,龙子逸在孤独中渐渐平静了下来,可是再无睡意。龙子逸把老汉给他的布帛铺在床上,又看到了那无名来者丢给他的布帛。他又把那张布帛铺展在老汉给的布帛旁边,龙子逸这才知道自己接到老汉给他布帛时心中涌起的熟悉感觉的由来,原来那无名来着给他的东西和老汉给他的东西竟然是同种材质的。
龙子逸举着蜡烛仔仔细细的查看着两张布帛上的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发现两者并没有重复的动作。心中不免有些纳闷,于是又埋头去细细的寻找两者的不同之处。然后又不知不觉的照着那两块布帛上的动作练习了起来。可能是他年纪太小,又受了些伤,不一会儿便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龙子逸醒来时,惊奇的发现自己的伤口浅了很多,也不那么疼了。他心中高兴,只道是那功法厉害,看两眼也能疗伤。连忙小心谨慎的收藏好了。完全没有记得谢木然为他抹药推拿的功劳。
龙子逸洗漱之后,前往大堂时,他父亲龙青阳已经在那里了,正和一个四十来岁的人聊天。龙子逸上前喊了声:“爹。”龙青阳回过头来笑了笑:“今天怎么起这么早?昨天受罚,以后可要学乖了。”龙子逸听到父亲见面第一句话就说受罚的事,并且还是在外人面前,心中颇为不是滋味。
龙子逸指着那四十岁的汉子问道:“爹,他是谁啊?”龙青阳笑道:“小娃儿不得无礼,他就是爹给你请的师父。”“师父?”龙子逸满脸好奇的走到那男子跟前,左右端详。他虽然收了老汉和那无名人的秘笈,但是并没有拜师,自然更不会自己暴露这样的秘密。
那汉子四十开外,面相可算得俊美,长发短须,看起来干净利落。双手很嫩很白,倒不像是男人的手。一袭纯白色长衫一丝不皱,一尘不染。龙子逸看着他倒也颇有几分好感。
那人在龙子逸看他时,也仔细审视了龙子逸一番。龙青阳在旁边笑着,并不说话,直到那中年男子抬头看向他时才含笑问道:“赛先生以为如何?”赛先生可不是普通人,他虽然长居长白山下,但是没有东北人普遍粗犷的模样,反而比江南人儿还要清秀,这其中的主要原因还是当年他随着他先师游历五湖,在江南停留太久了的缘故。
赛神明的先师是人称医圣的柳治,而如今赛神明在医道上的修为隐隐然有青出于蓝的势头。不仅如此,他在武学的造诣也是江湖中少有的,不说是像龙青阳一样的绝顶高手,那也是一流高手中一流了。赛神明微微一笑:“令公子天资聪颖,根骨清奇,能收他为徒,我也是深感欣慰。”龙青阳听了呵呵一笑:“先生过奖了。逸儿,快给赛先生行拜师礼。”
龙子逸听了,并没有立即跪地拜师,反而问道:“拜你为师,你能教我武功么?”赛神明闻言一愣,转眼看了看龙青阳。龙青阳呵呵一笑,说道:“这孩子从三岁起就吵着要学武,他对学武可是十分热忱!”转而对着龙子逸说道:“傻孩子,你师父是江湖上顶顶有名的赛神医,多少江湖高手争着抢着送他各种绝学,你跟了他还怕学不到好功夫么?”
赛神明本来有些疑问,可龙子逸听到他父亲的话就连忙跪倒在赛神明身前,一连磕了九个响头。赛神明见这拜师礼都办了,自己先前又明言答应了收龙子逸为徒,此时只得点了点头,伸手扶起了龙子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