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来说,不公平的事多着呢,即便他咬牙切齿,也不敢在教授面前表露一下。昨天他累得浑身上火,嘴角、舌头都起了红疹,到凌晨三点他实在撑不住了,才倒在机房的单人沙发上,像一条蛇蜷曲着打盹儿。早上六点刚过,教授已来到机房找他。教授拿下架在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脸上露出少见的笑容,他显得有点急迫,解开了衣服上边的两个钮扣。他说,今天上午你用不着动脑筋了,该是你活动筋骨的时候了。姜夏不明其意,目光发愣地看着教授。他有三天没好好合眼睡觉了,刚才他打了个盹儿,梦见教授带他去了一趟希腊。在希腊国际弹道年会上,他比教授还风光……教授的嗓音马上变得像国歌一样庄重,强调他们正在四处抽调人员,组成一个派到弹着点附近的观察小组。他让姜夏相信,这是一位弹道学家必须拥有的珍贵经历。也许教授这么说时,有点心虚,忍不住咽下了嘴里的口水。他的目光瞥着别处,既不抱怨这个靶场有多落后,测量弹着点的仪器都没配备,也不提醒参加这个小组可能会冒怎样的风险。教授挺直腰杆,用微妙的语气暗示他,这个差事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得到的。
姜夏的心像伴着国歌的国旗一样,徐徐往上窜,他抑制着几分激动,跟着发号施令的教授去了发射阵地。这场试验惊动了整个靶场,姜夏看到山脚下的炮位后面,停放着许多大大小小的车辆,穿着各式各样衣服的人,站在防爆的沙堆后面。姜夏向那堆试验沙弹挪近了几步,他阴沉着脸,似乎想辨清这次试验的兆头。在各种级别的人物中间,他只是一位小人物,只能从这个靶场的传闻中,得到从前那些试验的种种内幕。人们坚信,这个靶场是神灵垂青的福地,凡送到这个靶场试验的炮弹,多数会定型并投入生产。但七百公里外的另一个靶场,似乎有着相反的名声,送到那里试验的炮弹,最后能定型生产的寥寥无几。教授自诩与迷信势不两立,他一边大骂这些都是胡扯蛋,一边又拗不过厂方的求福心理。小组只得向北多跑七百公里,来到这个有成片耕田的好运靶场。
在灰暗天空的映衬下,姜夏与观察小组的其他成员会面了,这些人要么过分年轻,要么上了年纪。组长满脸疙疙瘩瘩,是一位干了三十年的老向导。他先向小组成员恭敬地鞠了一躬,然后交代说,我们的任务说形象点,就是在弹着点附近撒腿奔跑。姜夏左顾右盼,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这些人看上去都有些自卑,唯唯诺诺的,哪像教授渲染的那样,是挑选出来的骨干,倒像被身后那个庞大的阵营密谋抛弃的懦夫、病号、替罪羊。老向导的那张脸像涂满泥浆,散发着岁月艰辛苍伤的气息,这个印象让姜夏变得局促不安。他勉强迈开双腿,爬上了满是尘土的越野吉普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