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楚行贿是一场明码标价的交谈,这不是他擅长的,他不擅长用糖纸把不公正包裹起来。这几天他真是长了见识,听说了那些去向好的同学的行贿方法。有人把班主任的旧自行车换成了新的。有人给班主任患摇头症的老婆戴上了泰国项链和耳坠子──姜夏实在佩服甚至想弄清,那些家伙究竟是怎样给她戴上的?――情急之中,还有女生偷偷夜闯办公室,带着最执拗的表情,让班主任揉摸她富于弹性的乳房。姜夏遗憾自己知道得太晚,眼见朵朵鲜花已经揉碎在班主任的手中。他为自己的无知感到气愤,正是这些让人气愤的事,难以让他怀着恭敬的行贿心理,去拜见系主任。
他在系主任住的公寓楼下东张西望,感觉夜色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胸口。他怀疑自己又一次失去了勇气,被茫然、沉寂拦在系主任的家门口。“怎么办?”“怎么办?”他厌倦地问着自己,就像一只苍蝇在问拿着苍蝇拍的人。他的心里壅塞着各种矛盾的冲动,每个冲动都将导致截然有别的未来。他听见一楼响起了哗哗的洗浴声,厕所纱帘上映现出一位女人的裸体轮廓,她用双手在搓洗滚圆的身子,被水溅湿的纱帘像毛玻璃,隐约透出身体的部分细节。姜夏感到脸上一阵灼热,他怕路人以为他是专程跑来偷看的,慌慌张张上了楼。他的脸因为离系主任的家门越来越近,显出被鞭子抽打一样的紧张神情。他越往上走,心里越有点清楚了,也许系主任跟他一样害怕,怕别人揭那些臭气熏天的分配内幕。
他战战兢兢按了门铃,强迫自己按了三遍。门勉强打开了,系主任看见门外的他,微微一怔,嘴里发出了不太情愿的声音,“哦?是你。”系主任马上镇定下来,礼貌又矜持地把他让进屋里。可以看出系主任生活得不错,房间布置得相当舒适。茶几上的漆木茶盘旁边摆了一盒眠纳多宁,看来最近系主任的睡眠不怎么好,难得有点儿好心情。有好几次,他想开口发话,但忍住了。据说系主任早年有过孩子,后来夭折了,屋里已经看不出曾有过孩子的迹象。这件伤心事别人当然不能提。如果姜夏想刺激他,肯定不难办到。系主任挽起衬衣袖子,瞥着手表,打算用几句话把他打发走。姜夏忘了在楼下想好的那些话,系主任不加掩饰的逐客意图,激怒了他。系主任也许把他当成无力反抗的弱者,在应尽的礼仪中展示无所不在的权威。姜夏点拨了一下系主任,他稍稍提了提分配内幕,当然点到为止,然后昂着脖子,有点粗鲁地把双腿放直,伸到玻璃茶几底下。系主任惊谔地看着他,这位平时唯唯诺诺的人的无礼表现,让人有暴风雨即将来临的感觉。
“什么?你想不参加今年的分配?”
“对,我想休学一年。”姜夏鼓足勇气说道。
“可是分配已经结束了。”
“我知道分配方案没法改了,但你有权让学生休学,不参加分配。”
“你有什么理由呢?这可是要特别充分的理由才行。”
“别人顶替我的那个理由,还不充分吗?”
系主任明白他指的是班主任说他有病的事,马厉顶替他留校时,班主任撒谎说他身体不好,不适合当教师。系主任显得有些难堪,几天来他一直被各种难堪困扰着,班主任的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情,对他产生了威胁,如果处理不当,他会上下不讨好。他没想到有人会对内幕如此了解,他狡黠地打量着姜夏。
“光嘴上说说没用的,你知道生病休学这种事,要拿出特别过硬的证明才行。”
“如果我能拿出来呢?”
“要知道,证明你有小毛病是没用的。”系主任不认为姜夏有大毛病。
“如果我能拿出来你说的那种证明呢?”
系主任认为他在虚张声势,不过图一时说话痛快,其实已经弄巧成拙。系主任建议姜夏接受去那家山区工厂的分配,他说那里有城市丢弃的平静而美好的生活。他仿佛听见了姜夏心里呜呜咽咽的哭声,他感到大局已定,有些轻松地站起来,边拉窗帘边心不在焉地回答,“如果你真有证明,我可以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