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再一次请进了县政府办公室。不过，与上次不一样的是，汪筱梅对我非常亲热，就好像接待一位老情人似的。过分的殷勤，使我感到有些不舒服。

“汪主任，”我说道，“我又犯了柳莺县哪条法律了？”

“你还真有些麻烦哩！”

“谁又盯上我啦？”

“告诉你，吓你一跳！”汪筱梅瞟了我一眼，说，“今天你跟叶丽娅到万家坟干什么去了？”

“随便遛遛。”

“柳莺县有那么多游览胜地你们不去，却硬要去逛乱葬岗子，想写《聊斋》啊？”

“还真叫你说对了。《凤凰导报》开辟了一个《新齐谐》栏目，我是主要撰稿人，叶丽娅是责任编辑。去万家坟找找感觉，无可厚非嘛！”

“哼，哄鬼去吧！”

“那你说我们干什么去了？”

“桑记，”汪筱梅嘲讽地笑着说，“大概去听桃花铁嘴讲鬼故事了吧？”

“偶然碰上了，闲聊几句，这也犯歹？”

“葛召福是白芸的死党，你是真的不知道吗？”汪筱梅说道，“白芸临死前，交给他一件非常重要的东西，至今他也没有交出来。别看没有人追究他，其实他的名字早就上黑名单了。”

“什么重要的东西？”

“你去问他呀！”

“我问他，他就肯说？”

“你不是跟肥吧的老板娘挺不错的嘛，葛召福是她的公爹，叫她告诉你吧！”

“汪主任，”我笑了笑，说，“白芸的鬼魂已经告诉我了，那是一张要命的光盘。只要得到它，就可以破解柳莺县官场生死链的密码。”

此时，汪筱梅出奇的冷静。她来到我的旁边，慢慢地坐在了小沙发上，然后冲我莞尔一笑。那笑容中含着几分温存，又藏着几分奸诈。

“桑记，”汪筱梅的眼睛里闪着诡秘的目光，声音不大却很清晰地问道，“你是铁定要把白芸的死亡之谜，查它一个底儿朝上，是吧？”

“是！”

“可是你想过后果没有？”汪筱梅平静地说道，“自古以来，官场上就有一个潜规则。它就像一张看不见、摸不着的大网，谁要企图打破它，谁就要付出沉重的代价。”

“白芸就是一个牺牲品。”

“不错，”汪筱梅坦然自若地说，“任何一位官员，要想在腐败滋生蔓延的环境里做官，就必须适应潜规则。你不按潜规则办，就可能被边缘化，进不了官场的圈子。记得多年以前，有一位乡党委书记给国家总理写了一封信，说什么‘农民真苦，农村真穷，农业真危险’，因此成为该县的‘不稳定因素’，被清洗了出去。”

“可惜呀，白芸没有你看得这么明白。”

“你不必用这样的语气挖苦我。”汪筱梅显然有些生气了，“官场潜规则产生的‘逆淘汰’效应，岂是我一个鼠字辈的小人物所能抗拒的。有多少出类拔萃、品质优秀的人得不到提拔重用。而善于投机倒把和趋炎附势的人，却能一跃龙门，平步青云。那些原本按显规则办事的人，也被逼无奈，渐渐卷入不正之风，从一个腐败的抵制者，转而成为腐败的默认者，甚至是追随者或推动者。桑记，你经常四处采访，知道的应该比我多。”

我确实听到过很多关于“逆淘汰”效应的故事。所谓“逆淘汰”，就是坏的淘汰好的，劣质的淘汰优胜的，小人淘汰君子，平庸淘汰杰出。很显然，官场上一旦形成了“逆淘汰”的局面，便其害无穷。在这张其大无比的黑网下，平民百姓只能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了。

记得那年，我路经南方偏远的某山区县城，听到一个这样的故事。新任县长上任伊始，便摆出了一副咄咄逼人的态势：整肃机关作风，狠抓农业生产。当有的农户因为没钱买化肥而心急如焚时，他个人掏腰包，亲自冒雨扛着化肥送到农户家门口。而他只是敲敲门便匆匆离去，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在地区开会，官员们借机大吃大喝，他却远远地躲到一边，啃着自己带来的干粮。于是，风言风语来了，说他是故意标榜自己的清廉，甚至连上级领导都有气。大鱼大肉你不吃，别人还怎么动筷子？你到是清廉了，别人却变成了腐败，这不是哗众取宠吗？试想，上边没有人帮助你，下边没有人追随你，左右将你视为异类，你还能在官场上混吗？据说，这位县长临走的时候，连个欢送会也没有开。倒是老百姓不忘他的好处，举着“清廉爱民”匾，送了一程又一程。

然而令我感到奇怪的是，汪筱梅为什么要对我谈官场上的潜规则呢？她是在为自己背叛白芸找理由，还是另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企图？

“汪主任，”我试探地问道，“你说我又遇到了麻烦，而且来头还挺吓人的，能不能给我透露透露？”

“不可以。”

“为什么？”

“你想叫我回家抱娃娃啊？”

“言过其实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