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来不及考虑这些，最重要的是这场赌局，其他的日后再说！！不过，我感到这场赌局的输赢胜负再不像刚才那么明朗，我甚至有一种感觉：所有的人都被算计到了一个局里！！！！”

……………………

午时三刻，赌局开始。

“半熟脸儿”和十余名挑战者各就各位，所有的“金钩蜃楼”的工作人员和观众鸦雀无声，人们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午时三刻，鼓响三通，炮响三声，一大锅黑色的火油在瞬间爆出的耀眼火光中爆起冲天火光。

与此同时，十余名挑战者以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张弓搭箭，几乎不分先后地同时瞄准了相距仅十步的“半熟脸儿”……

什么都没有发生。

观众们本来要爆出的震天喝彩声全都被卡在了喉咙里。开始时，挑战者们的动作迅速且如行云流水，显示出深厚的功力和高超的箭术，观众们虽然想大声喝彩，但根本还没来得及喊，又明白这些挑战者并非专业的表演者，可能会因为突然的喝彩声分心而影响水平的发挥，所以开始的短时间内才没有喝彩声。接下来的发展令所有人都大惑不解：虽然都已经瞄准了“半熟脸儿”，但十余名挑战者没有一人发箭，全都如木雕泥塑般一动不动，而“半熟脸儿”也没有任何行动，双方就那样站在那里。开赌前，许多人对这场赌局的情况在脑海中作了预想，甚至有人以此进行讨论，几乎把所有的可能性都想到了，但就是没人想到会是这种情况。因此，压抑着的喝彩声因为极度的困惑和不解而始终无法发出。

短短的十几秒，对在场的人来说却如同过了非常难受的几年一样。如此奇特诡异的情况，就连“金钩蜃楼”的主事者和裁判都不知要如何应付。

再次出乎众人意料之外的是，打破这难堪又难受的沉闷场面的居然是已成众矢之的的“半熟脸儿”：“我知道你们都忍得很辛苦，为何还不放箭？”

他是不是在找死？？！！

许多观众和“金钩蜃楼”的工作人员都这么想，但少数几名眼力高明者和心里有数者例外，而最吃惊的还是那十几名离“半熟脸儿”最近的挑战者。

从火光一起的刹那，这十几名挑战者便已经将己身的状态提升到巅峰，每个人都发动全心全灵的气机将“半熟脸儿”锁死，庞大雄厚的气势和冰寒刺骨的杀气从不同的十余处同时以泰山压顶之势向“半熟脸儿”袭来。这十几名挑战者中的任何一个人都是一流的高手兼嗜血的战士，其中几人更是顶尖的厉害人物，要应付他们中的任何一人的凛冽杀气都非易事，更何况是同时面对十几个。而且，这些出生入死、身经百战的高手因为动了真火和杀机，本能的有一种同仇敌忾的心理，使得这种无形的压力不是简单的“相加”，而是成倍的暴增。就算是一个突然被剜眼刺耳等酷刑折磨得失去所有感觉的垂死之人都会有所感觉，因为这是足以将不可一世的强者引向死亡地狱的可怕感觉，能够令最自以为是、无知妄为的人想起自己还有一种叫做“恐惧”的本能。

这十几名挑战者都是纵横草原大漠多年的强者，多年来与敌人的浴血奋战和在残酷自然环境下的挣扎求存使本来就既聪明又残忍他们变得更加可怕。他们从一开始就全力以赴，即使对手再弱，也决不给对方任何机会；同时他们也知道对方会承受什么样的心理压力，所以并不急于放箭射杀这个令他们恨之入骨的家伙，而是要如猫玩老鼠般的尽可能折磨他。可是，从一开始他们就感觉有些不对劲：开始的信号一出，“半熟脸儿”既没有上蹿下跳地盲目躲避，也没有向远处飞奔而去地逃之夭夭，更没有近乎疯狂地向他们亡命扑来发起攻击……。他们是真正身经百战的高手，更是曾领导大批战士夺取胜利的统帅，可以说什么样的场面都见过，也把“半熟脸儿”从镇静到疯狂的所有行为都算计得极为精确，并且早已想好了应对的方法。但“半熟脸儿”不仅没有任何行动，甚至连一点点的紧张和专注都没有，就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似的。虽然他们也曾想过“半熟脸儿”可能会吓得动弹不得，可看上去又不像。最令他们感到奇怪的是：如果遇到了高手，对方自然也会凝聚精神和功力与己方的气势相抗衡，在气机接触牵引下，自然会有所感应，但他们不仅没有这种感觉，甚至感觉不到那里有一个人。这种气机感应就像水流一样，水流从石头边流过和从水草边流过的感觉是不一样的，但此时那里明明站着一个人，他们却感觉不到自己的气有什么反应、接触了什么东西，这在以前是绝对无法想象的。而且，此时这个人居然还丝毫不受任何影响地开口说话。他是吓傻了，还是真的是个没有感觉也没有脑子的大傻子？

最开始找“半熟脸儿”麻烦的那个人，也就是无意中间接促成这个赌局的人，此时已经成为了公认的“一号挑战者”，他被安排在半圆弧的中间位置，与二百步外发令的火油锅和“半熟脸儿”正好呈一直线。此时他又是第一个回答，这也是在向“半熟脸儿”发出的一种心理攻势：“我们在等你跑哇！！从你一站在那个圈儿里开始，你就一直盯着发令锅旁边的那口大箱子。我们知道：那箱子里装着我们双方所有下注的赌资，还装着所有押我们赢的钱，全都是通兑通用的银票。你的心情我们也理解：钱是不少，可只能看看，永远也无法到手，看一眼少一眼喽！！另外，你看到火光的时候，正好是背对着我们，还有一些人是在你的侧面和侧后，如此对你是很不公平的，而我们决不会占你这个便宜。所以，我们宽宏大量：让你先跑先动，然后我们才放箭，这勉勉强强就算是让你了！！再者说了，猫捉老鼠还要玩个够再吃，弓箭在我手，我们着什么急呀？！”

这个人确实是个不简单的人物，几句话便使己方摆脱了尴尬的境地，也让旁观的许多人感到恍然大悟，很自然地相信了这个理由。除了少数几人外，在场的观众和“金钩蜃楼”的工作人员几乎都相信了这番话，场面立刻开始活跃了起来。就连其他挑战者也纷纷附和，试着加重对方的心理负担，最好能令这个讨厌的家伙惊慌失措。

“哈哈哈！！你放心，我们不会立刻杀死你的！！”

“对！！我们会先射你的手脚，等我们所有人的箭都射得差不多了，才会要你的命！！”

“不错！！手脚之后是其它部位，但决不会致命。你放心，我们的箭法很准，不会射偏而让你提前死的！！”

“说得好！！虽然你不知道我们是谁，更不知道我们的厉害。但你既然敢跟我们打这个赌，那就证明你是个对骑射一知半解的傻瓜！！你在草原大漠中来往却能活到今天真是个奇迹，但也可能是你身边的那些厉害保镖的功劳。但是，今天他们都不在，就是在，这场赌局结束前他们也没法帮你！！”

“说深了你也不懂，我就给你讲点简单易懂的，算是送你‘上路’的礼物：箭矢分很多种，既有能射得很远很快，但威力稍弱的箭矢，也有射程较近，但威力很大的箭矢。例如，有些箭矢射程不是很远，但在一定距离内却足以洞穿厚重的盔甲！！今天我们为你准备的都是能射得很远很快的箭矢，只要手下留情，绝不会提前要了你的命。但当我们觉得是时候了，这种箭矢照样能让你一箭毙命！！”

“嘿嘿嘿！！从我的宝弓射出去的就算是个棒槌，也能把你射个透心凉！！只不过大家商定要最后一箭才能把你射死，但你这么招人恨，一开始放箭恐怕就控制不住了，不知谁有这么好的福气留有最后一枝箭！！”

……

挑战者们表面轻松地轮流出言讥讽，观看的客人们也开始纷纷起哄讥笑，场面更加热闹。

“半熟脸儿”慢悠悠地转过身来，这是开局以后他首次面对各位挑战者。他漫不经心地扫视了这十余名挑战者一遍，然后极其轻蔑地说道：“就凭你们这些废物和废弓，再好的箭矢被你们射出来也都是废箭！在这个场子里，除了互射之外，你们伤得了谁呀？！”

观看的客人们都对这句话不以为然，挑战者们则心中暗骂：这小子的嘴太损了！！

“一号挑战者”闻言又说道：“哼！！你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你知道站在你面前的人都是谁吗？！别的一时说不清，若单论箭术，中原‘军中三王’的麾下猛将也不过如此！！”

现场立刻静了下来。其他挑战者闭上嘴不说话，观众和“金钩蜃楼”的工作人员也都不说不动了。

突然“半熟脸儿”带着笑声问道：“你们几个也都是这么想的？”

其他挑战者立刻改变口径。

“这话我没说过！！！！”

“我可没这意思！！！！”

“我们是跟你有生死赌约，但你又怎么能轻易乱加罪名呢？？！！”

“怎么突然说起这些毫不相干的事情来了？？！！现在可是在开赌啊！！！！”

……

其他挑战者纷纷表示相反意见或避而不谈，观众和“金钩蜃楼”的工作人员这才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但“一号挑战者”此时却有明显的不满。

“一号挑战者”把怒火和不满都发泄在了“半熟脸儿”身上：“废话少说！！今天我既给你个便宜，又让你死个明白：我新近练成了一种瞬间能连射两枝箭矢的新绝技，还未在公开场合用过。这次我就在你身上用一次，让你死得瞑目，让大家也开开眼！！不过你放心，这两箭都不会致命，我还留有一枝箭，咱们的账一点一点算！！”

“半熟脸儿”笑道：“那咱们就开始吧。既然你这么大方，我也先给你们提个醒。”

话音未落，“半熟脸儿”不见了。

当“半熟脸儿”再次出现时，他人已经在百步之外，此时他与挑战者和发令锅的距离都是约一百步。

就在全场的惊叹声未发出前，“半熟脸儿”又回到了他刚才站的圈儿里。

这回大家看得比较清楚：“半熟脸儿”在瞬间化作一道青烟，刹那间如瞬间移动般改变了自己的位置。

没人会傻到相信他真的会用法术把自己变成一道青烟，所有的人都知道这是因为“半熟脸儿”的速度太快，所以才会令人们的眼睛出现了错觉。

没有任何先兆，没有一步的起跑加速，“半熟脸儿”在刹那间便不可思议地达到了常人难以想象的高速。不用高明的身法，也不用过人的谋略，仅是这瞬间便发动的惊人速度便令包括挑战者在内的所有人都失去了必胜的信心。

“半熟脸儿”淡淡地说道：“这次是真的开始了，我再跑出去就不会再回来了，我会一直跑到那口装钱的箱子旁边看着，你们愿意什么时候放箭就什么时候放吧。”

形容一个人速度快常用“快如离弦之箭”，这正说明了射出的箭在离开弓弦的一刹那的速度是最快的，然后速度就会慢慢降低。不管是多厉害的神箭手，如果要射中二百步外有准备的一个人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这么远的距离，再厉害的箭飞到近前，就算是个普通的高手都能够轻易闪躲或击落，更别说是突然变得高深莫测的“半熟脸儿”。

啪啪啪啪啪啪……，嗖嗖嗖嗖嗖嗖……。

已经感到胜负难料的挑战者们再也不敢有丝毫大意，全都抓住“半熟脸儿”回到圈儿里的这最后机会，不约而同地发出了最强大猛烈的攻击。一枝枝的飞箭以箭矢的极限速度准确无误地射向“半熟脸儿”，每个挑战者射出一箭后都迅速而精确地射出下一箭，根本不考虑留下“最后一枝箭”，因为谁也不知道下一箭搭在弓弦上时，“半熟脸儿”已经到了什么位置。

“半熟脸儿”再次快速远退，那些纵横草原大漠多年的挑战者们的箭矢有的还是在他开始移动之前发出的。但是，没有一枝箭能够追上他的速度。在众多的挑战者中，只有一名突厥人的箭和一名蒙古人的箭跟他的距离缩短了一些，其他人射出的箭与他的距离在双方同时的高速运动中越来越远。——场中已经有许多人猜出或确定了这两个人的真实身份。

当“半熟脸儿”跑到刚才停下的位置时，由于某些挑战者站的位置不同，许多箭矢便已经失去准头射向别处了。当他停在发令锅和钱箱旁边时，挑战者们每人三枝的箭矢就已经几乎射光了，更多的箭矢失去准头射向别处，还有一些尚在空中的箭矢向他疾速飞来，但在临身时已经威力大减，被他几个闪身轻易地闪过。到了这时候，发出的箭矢全部无功，理论上还能对他造成威胁的箭只剩下一枝，而这枝箭就在“一号挑战者”的手中。

“一号挑战者”曾说过他练成了连射两箭的新绝技，准备这次使出来。他也确实是这么打算的，但当他看到“半熟脸儿”高速地去而复返后，立刻对自己的决定作了一点修改，这也是其他挑战者做出的决定：目的不再是让对方受伤，而是要一箭毙命！

两声却如同一声的弓弦声响，两枝箭几乎不分先后的分上下两路向这个该死的对手射出：若是正面，就是上射面门，下射心窝；若是背面，就是上射后脑，下射后心。——这种射法的目的就是要取人性命。

当“一号挑战者”本能的迅速将最后一枝箭搭在弓弦上瞄准时，他吃惊地发现了一件令他难以置信的事情：许多射出去的箭在激射而出后却离目标越来越远了！！虽然有两个人射出的共六枝箭缩短了距离，但那也只是缩短了两三步的距离而已，随着箭矢飞越的距离越来越长，终于也对目标失去了威胁。他看过刚才“半熟脸儿”的表演后已经知道了这个对手的速度很快，但还是没想到他能超越这么多骑射高手的箭速。——这里可是脚下难以发力的松软的戈壁沙漠啊！！

他究竟是什么鬼东西，怎么跑得这么快？！——就因为这个想法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一号挑战者”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就因为这瞬间的停顿，其他挑战者的箭都射完了，只剩下他还有一枝箭没发出去。但是，此时“半熟脸儿”已经站在了二百步以外的发令锅和钱箱旁边，看样子是不会再回来了。

全场鸦雀无声。

现场所有的人都在看着“半熟脸儿”和“一号挑战者”。

“一号挑战者”弓弦拉满紧绷死死地盯着“半熟脸儿”。

“半熟脸儿”好整以暇的仔细端详身边地上的钱箱，对其他的人和事都忽略不计。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一号挑战者”的头上已经见汗，手也开始微微发抖。他一直是在保持最高状态，最是耗费体力、功力和精神力，他已经快撑不住了，但若在这个距离放箭射“半熟脸儿”，谁都可以肯定地预测到失败的结果。

就在所有人都不知道如何收场时，“半熟脸儿”边非常有兴趣的观赏钱箱边说道：“这场赌局没有规定时间，所以只要有一枝箭没射完就不能算结束。赌局没结束前，任何对参赌双方的阻碍或攻击都是破坏赌局的严重犯规行为，即是与‘金钩蜃楼’为敌。对这样的情况和人，‘金钩蜃楼’会全力阻止和报复。但是，这场赌局并没有规定我的行为方式。只要我还活着，就算我现在拿起这个钱箱离去也不触犯任何规则和规定条例，是完全可以的。对吧？”

“金钩蜃楼”五位主事者的最右边那位是这场赌局的总裁判，他面前桌上放着的一个小金钟是这场赌局的重要裁判道具：不管谁输谁赢，只要他敲响这个小金钟，便是宣告这场赌局结束。此时他在现场所有人众目睽睽之下，艰难又恶毒地从牙缝里崩出一个字：“对！！！！”

“半熟脸儿”转身望向“一号挑战者”笑道：“还剩最后一枝箭了，还留着干什么？赶紧射出来就完了，你朝天上射也可以，向你身边的人射也可以，早点结束对大家都有好处。你要是再这么拖着，我可没那么好的耐心，我可要带着钱箱走了。”

制订这场赌局的规则时，没人想到“半熟脸儿”能够活着逃出这十余名挑战者的弓箭射程，人人都想着怎么让这十余名挑战者尽情的以高超箭术血腥地折磨后再杀死“半熟脸儿”。因此，在时间上没有加以限制，更好像“宽宏大量”般给了“半熟脸儿”很多“行动自由”，更依他的意思把所有若他获胜会赢得的钱放在他唾手可得的地方。但是，谁都没想到“半熟脸儿”深藏不露，竟是个如此可怕的轻功高手。如今赌局陷入了难堪的僵局，而他不需要跟“金钩蜃楼”办任何手续就能把他赢的钱全部拿走，谁若阻拦他便等于与“金钩蜃楼”正面挑战为敌，“金钩蜃楼”还要全力阻止对“半熟脸儿”不利的人——“金钩蜃楼”方面也不愿意这样，但却是不得不如此。到了这时候，有这么好的条件和环境，他为什么不走？他有什么理由不走？

“一号挑战者”终于疯狂了。

“一号挑战者”一声怪叫，在几乎令所有人大吃一惊的情况下突然跨出了本来绝对不能跨出的圈子，发疯般的向“半熟脸儿”冲去，但他手中满张的弓箭却没有松懈，奔跑的速度也有一流高手的水准，显示出了他深厚的功底和身经百战的身手。“半熟脸儿”则还是负手微笑着看着他迅速接近，一点也不惊慌或意外。

十步。

在“一号挑战者”跑到距离“半熟脸儿”十步的地方后站稳停住，与赌局开始时双方的距离一样。不知是“一号挑战者”在狂奔过程中逐渐冷静了下来，还是因为他是身经百战的好手，可以在瞬间本能地进入最佳战斗状态，也可能是恶劣至极点的环境和“半熟脸儿”意想不到的强大激发出了他的潜能。总之，当他在与“半熟脸儿”相距十步的地方射出最后一枝箭时，人们不仅感到他已经恢复了冷静，这一箭更是他汇聚全心全灵和全部功力的顶峰一箭，甚至这也许是他这一声中射出的最好、最具威力的一箭。

“半熟脸儿”动了。

威力巨大的一箭在十步的近距离劲射而出后他才开始动，但他一动便快得如同化为一缕轻烟——甚至是阳光下的一缕幽魂。

这次“半熟脸儿”是面向“一号挑战者”和那枝箭极速倒退，但速度却还是快得令人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离他最近的“一号挑战者”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有史以来最强的一箭在开始时缩短了与对手的距离，但在对方开始动起来后，距离却又慢慢地拉远。——他已经真的快要崩溃疯狂了。

说时迟，那时快。人脑海中的运作和反应是非常快的，虽然有的时候身体来不及做出反应，但其实已经看在眼中并有了想法。有些事情和过程说起来可能显得有些慢，其实一切都只是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半熟脸儿”从一动不动的静止状态瞬间达到惊人的高速，暴退约五十步的距离后原地站定。虽然只是瞬间的再次静止，但眼力高明者都看出来了：他确实是在高速后退的情况下，没有任何减速缓冲而突然静止下来的。之所以说是“瞬间的再次静止”，是因为他在短暂的静止之后，又向左移动了约等于他身体的距离。也就是说：他原来站立的位置已经成为了“空白”，但却留下了残像，就好像有两个“半熟脸儿”并肩站在那里一样。

更令人意外的事情发生了：“半熟脸儿”并未任由那枝箭“射穿”他的残像远去，而是闪电般地伸出右手，以拇食二指准确地捏住这枝箭的箭头。捏住之后，他顺着箭势旋风般从右侧来了个大转身，当他再次原地站定时，那枝箭已经牢牢地捏在他的拇食二指中。

这枝箭的金属箭头前面是锐利的箭尖，箭尖后面延展有短小但锋利的两翼，“半熟脸儿”一出手正捏在没有任何杀伤力的翼身上，眼力和功力之高令人叹为观止。在此箭疾射的如此高速下，如果他捏住箭尖后强行截停，此箭必毁。但他在一个原地旋转后将所有劲道化去，使此箭完好无损，不仅令人们对他的实力评价更上一层楼，也显示出他必在弓箭上有极高的造诣。

“半熟脸儿”还是那么悠闲地站在原地细看手中的箭矢，而全场又一次陷入了寂静。

突然，“一号挑战者”发出了一声如同受伤野兽的咆哮，然后抽出腰间的马刀向“半熟脸儿”冲了过去。

“金钩蜃楼”是久负盛名的大赌场，这里的输家和赢家数不胜数，也常见输红了眼的赌徒，但像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但是，没有人去阻止他，因为“一号挑战者”几步就跨出了“金钩蜃楼”负责的范围，而“半熟脸儿”则站的更远。全场观众和“金钩蜃楼”的工作人员都安静地看着，其余十几名挑战者则都是一副“愿赌服输”的样子，没人会去阻止。

“半熟脸儿”并没有逃跑或躲避，还是悠闲地站在那里。“一号挑战者”冲到他面前时，强大的杀气和凛冽的刀气席卷起干燥的黄沙一起无孔不入地向他袭来，大有一刀夺命之势。

毫无花巧的愤怒一刀确实显示出了历经百战磨练的可怕威力，许多观看者都不由自主地想自己面对这一刀的时候会如何应对。但是，却没人相信这一刀会对“半熟脸儿”构成威胁——连箭都伤不了人家，刀能起作用吗？！

虽然一开始便心中有数，但人们还是没想到“一号挑战者”最终会输得那么惨。

“半熟脸儿”始终以拇食二指捏着那枝箭，并以此为武器与“一号挑战者”过招。但他始终是捏着箭头，以箭身和箭尾攻击。“一号挑战者”第一刀挥过来的时候，他手中的箭没有去碰触刀锋，而是在轻松躲过这一刀的同时穿过对手的防线，一箭打落了“一号挑战者”的面具。

在“金钩蜃楼”里，就算是一个已经输得只能拿着一百两银子滚蛋的穷光蛋，也没人有权力强迫他摘下他的面具。如果使手段摘别人的面具，那更是大忌。但是，这里已经是“金钩蜃楼”无权管束的地区，拔刀厮杀都可以，面具的问题自然也就不存在了。但当面具掉落的时候，对“一号挑战者”和在场的众人的心理仍然是一个巨大的震撼，同时也证实了许多人的猜想。

“啊！！！！”

“是他！！！！”

“果然是他！！！！”

“真的是他！！！！”

“那另外三人就是他的两个弟弟和妹夫了！！！！”

……

“一号挑战者”虽然在心理上受到了极大的打击，但此时他显示出悍勇善战的本性，短暂的停顿后，立刻以更加凶悍猛烈的攻势狂袭向“半熟脸儿”。但是，“半熟脸儿”也开始发动反击：避过刀锋，纯以箭身和箭尾抽击“一号挑战者”的头脸，其他的地方并不攻击。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一号挑战者”的马刀招招落空，“半熟脸儿”的箭却连连落在“一号挑战者”的头脸上。每抽中一次，“一号挑战者”的脸上都会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痕，而他本人也会感到一阵火辣辣的疼痛。但是，虽然刀刀走空，自己的脸上又不断的增加新的剧痛，但他仍然咬紧牙关，什么都不理会，只是继续悍不畏死的向“半熟脸儿”发动一轮轮的猛攻。

观众席的角落里，两个戴着“丑牛”和“寅虎”面具的人正在秘密的交谈着。除了他们两个人以外，就算是坐在他们身边的人也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

“我……有点冷。”

“我也是。”

“原来杀性最大的人是他！！”

“真是没想到！！”

“草原大漠虽然美丽迷人且宏伟博大，但也非常可怕且难以预测。因此，只有真正的英雄好汉才会被人尊敬。”

“输钱不要紧，但要是输掉颜面、声誉和威望，令其他各部各族都瞧不起，那就全完了。”

“他在赌局不利时的表现和失利后拔刀相向已经令他的赌品、信用、人品和人格等评价大降。虽然人人都知道他委屈、不甘心、难以接受，也有很多人对他非常同情，但赌场有赌场的规矩，只能接受。如果他笑着坦然认输，除了会得到更多同情外，更会因为他的大度和那种拿得起、放得下的豪气而得到尊敬，一切的骂名都会由‘半熟脸儿’承担。可现在……唉！相比之下，其他挑战者就聪明或是幸运得多。虽然他的有些行为因为已经离开了‘金钩蜃楼’的管辖范围，不算触犯规则、破坏规矩，但在众人心目中的评价嘛……”

“现在的情况则更糟。‘半熟脸儿’意想不到的厉害，二人的实力天差地别。虽然‘半熟脸儿’没有杀他的意思，但这种以箭身和箭尾抽他头脸的行为是一种极大的侮辱。他是他们部族的首领，代表的是整个部族，是整个部族的脸。他这样一下一下的被人在脸上抽，等于是抽在整个部族的荣誉和威望上！而且，抽得越多，对整个部族的打击也就越大！他越是悍不畏死、越是不畏伤痛、越是拼命抢攻，越会令他和整个部族蒙羞！等到他和整个部族威风扫地、颜面丧尽、遭人唾弃时，那就不仅仅是风光不再，更可能使整个部族再无立锥之地，甚至最终走向灭亡！！”

“自从当年‘漠北苍狼’覆灭之后，他们的部族在草原和漠北一带迅速崛起，据说已经达到数万人之众。不过，有人说他之所以能崛起得这么快，是因为暗中接手了许多‘漠北苍狼’以前的买卖，但他一直强烈否认自己暗中当马贼四处劫掠的说法。也许‘半熟脸儿’知道什么，甚至‘半熟脸儿’从一开始就打算要对付他，而且是要杀他整个部族！！”

“想杀他的人很多。从刚才他不把‘军中三王’的麾下猛将放在眼里的时候，其他的挑战者就纷纷表示跟他划清界限。他好像对此很不满，可他又岂知其他挑战者对他是什么想法？从他拔刀开始到现在，其他的挑战者不仅没有出手帮他，连一句助威的话也没喊过，甚至我感到其他的挑战者中有人在冷笑。观众们都是怎么想的我说不准，但‘金钩蜃楼’方面肯定耐人寻味：最后一箭早就射完了，为何还不鸣钟宣布赌局结束？”

“他毕竟是统领一个部族的领袖人物，也是在‘金钩蜃楼’常来常往的人物，什么都懂，什么场面都见过，为何会如此激动疯狂？！但大家好像对他变成现在的样子并不惊奇。如果详细回想分析事态的发展变化和他的心理活动，他会如此失态也在情理之中。”

“你发现没有？今天在场的人变化既大且富有戏剧性，一会儿紧张激动，一会儿又呆若木鸡、哑口无言，几起几落好多次，而仔细分析每一个步骤环节，又好像一切发展变化都在‘半熟脸儿’的控制中。”

“以‘半熟脸儿’显露的惊人实力和精彩表演，平时早就博得无数如雷喝彩了。可由于他说话太损，且让大家输得很惨，根本没人为他叫好，反而还会刻意在心中贬低他，但这反而会忽略了‘半熟脸儿’真正的可怕。”

“他有时候说话只有身边与他交谈的人听得到，这很正常；有的时候说出的话全场的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这只能说明他功力深厚，也很正常。但是，把他说的话内容和当时的情况联系起来，再比对事情和形势的发展变化，那可就不正常了。”

“我觉得今天‘金钩蜃楼’的杀气特别重！！许多人都想杀人或是想看别人杀人，还有的在想着如何杀人和杀更多的人！！”

“我已经猜到这场赌局最后最大的赢家是谁了。选定这里为赌局的场地，跟‘金钩蜃楼’的主事者争论盘口，还自己担上一方的盘口……唉！数都数不过来！如果这一切真是早有预谋，那‘半熟脸儿’的心计和城府就太可怕了！！”

“杀机处处，小心为上。”

“祸从口出，言多必失。”

两个人说停就停，继续看场中的发展变化，他们身边的人根本就没发现或觉察到任何不妥。

与此同时，“金钩蜃楼”五位主事者中的最右边那位本场赌局总裁判正大惑不解地看着抓住自己手臂的一只手。

“大哥，您这是……”

“着什么急敲钟啊？继续看下去多有意思。”

“可是，赌局已经结束了。”

“赌局确实已经结束了，可事情还没有完。这场赌局，我们‘金钩蜃楼’不会有什么损失，但也不会有多大的赚头。到了这个地步，胜负已定，‘半熟脸儿’绝不会死。但是，有的人可能会死，甚至是整个部族因此而灭亡。”说完以后，这只手便收回去了。

本场赌局总裁判恍然大悟，和其他三人交换了一下眼色，静静的继续观看。

这件事也没有多少人发现，甚至连注意的人都很少。

……………………

“半熟脸儿”突然跳出缠斗的范围笑道：“你的马刀不错，用它看看你的脸吧。”

“一号挑战者”一边小心戒备，一边通过刀身反照看了一眼自己的脸。不看则已，一看不由得大吃一惊：自己连脸带脖子都红了！！被抽打的次数太多，脸上和脖子上的伤痕已经连成了片，全红了！！

“一号挑战者”心中一惊，立刻反应了过来。这时他再也顾不得攻击这个令他恨之入骨的强敌，而是马上转身往回跑。——他毕竟是雄才大略的枭雄人物，瞬间便已经明白了一切。虽然现在逃回去会更加颜面扫地，但却还有翻身的机会和可能。他现在必须活着回去，如果他接下来就这样耻辱的被杀，那就真的什么都输光了，连最后的一点点机会都没有了。当然，能杀死“半熟脸儿”是挽回声誉的最好、最快、最有效的方法，但他没有把握，至少今天没有。但是，他现在另一件没有把握的事就是：“半熟脸儿”能容他活着回去吗？

就在“一号挑战者”转身的刹那，“半熟脸儿”果然如同索命的幽灵恶鬼一般飘到他的侧面。“一号挑战者”不敢纠缠，全力发足狂奔的同时，手中马刀向“半熟脸儿”虚砍一刀，希望能多争取一点时间和活命的机会。

可惜，双方实力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半熟脸儿”没有立刻发出致命的攻击，还是像刚才一样用箭身和箭尾抽他脸和脖子，但速度却快了好几倍。

“一号挑战者”忍受着观众们潮水般的嘘声、讥讽和谩骂，脸上还要咬牙苦忍着雨点般几倍于刚才的抽打。但他没有停下，没有减速，连后悔都要留到以后，现在他只想着要活着逃回去，这样才有希望。

当他逃到刚才“半熟脸儿”站在发令锅和钱箱旁边的位置附近时，脸上所受的抽打速度和密集度达到了最大。

当他逃到刚才自己射出最后一箭时站立的位置附近，他感到抽打消失了。但他不敢停下，还是没命的往回跑。

“哈哈哈哈…………！！大爷我人品好，赌品就好；赌品好，人品更好！！有道是：光棍打九九，不打加一。我已经赢了，不会非要你的狗命，至少今天不会，以后你若是惹我就难说了。我不拦你，逃命去吧！！”

一如继往的嘴还是那么损。

当~~~~~~~~~~~~~~~。

小小的金钟发出悠扬悦耳的钟声，正式宣告赌局结束。

“一号挑战者”猛地停步，发现自己正站在其他始终原地不动的挑战者和那可恨的“半熟脸儿”之间的位置。而“半熟脸儿”则站在发令锅和钱箱旁边，就好像没离开过一样。

“一号挑战者”不理观众们潮水般的嘘声、耻笑、讥讽和谩骂，突然怒不可遏地指着“半熟脸儿”，以内力发出全场都能听到的大吼：“你这个混蛋！！你这个魔鬼！！你不要以为靠歪门邪道和卑鄙伎俩赢了就了不起！！今天我们认栽了，但你不要以为此事就此结束！！你知道你今天都得罪了什么人吗？！从今往后，保证你连睡觉都不安生！！就算我杀不了你，我们这么多人难道都杀不了你？！总有一天，你一定会死在这里的其中一个人的手中！！！！”

他要反击。

“一号挑战者”确实不是简单的人物，他心里清楚：现在自己的生命虽然没有危险了，但自己甚至整个部族的声誉和颜面受到了沉重的打击。究竟打击有多重，他不知道，也不知道如何才能尽快挽回。但是，他明白现在有一个绝好的机会：“半熟脸儿”嘴太损了，又表现得过于狂妄，更令这里几乎所有的客人都蒙受了巨大的经济损失——不管是这三天赢的钱，还是这场赌局开盘下的注，甚至抢了“金钩蜃楼”赚大钱的机会。总之，“半熟脸儿”早已犯了众怒。如果此时抓住这个时机，令所有的人产生“同仇敌忾”的心理，那对自己的损害就会降到最低，更能把大众的怒火引到“半熟脸儿”身上。如果错过了这个机会，不把对自己不利的评价消灭在萌芽状态，今后再想翻身就难了。

“一号挑战者”确实是个非常精明厉害的人物：反应够快，能忍，能屈能伸，能在恶劣的环境下冷静思考，善于观察和分析，尽最大可能利用对自己有利的一切条件。事实上，他的策略非常成功，观众们对他的话产生了共鸣，暂时忘记了对他的评价，开始把注意力集中到“半熟脸儿”身上。

如果事态能照这样发展下去，“一号挑战者”确实有很大可能摆脱困境。凭他各方面的实力和能力，今后能有许多机会大展拳脚，甚至不管是好是坏，将来能成为历史上有名有姓的一个人。但是很可惜，他的对手太强大了。

“半熟脸儿”仰天长笑：“哈哈哈哈…………！！天不绝我，谁敢放肆？？！！”

现场又是一片死寂。但几乎所有人都在心中狂吼：不可能！！！！

在众目睽睽之下，“半熟脸儿”很随意的把以拇食二指捏着的那枝箭扔到了还在熊熊燃烧的发令锅里。然后他回手一招，钱箱便在劲气吸扯下向他飞来。这是一口金库里专门存放金银的箱子，防潮防蛀又防盗。这次里面虽然放的是纸制的银票，但由于数量较多，再加上箱子自重，也不轻。不过，现场没人对此感到意外，因为“半熟脸儿”已经赢了，这些钱就是他的，而他的身手大家也都见过了，所以并不惊奇。但是，当钱箱飞到“半熟脸儿”面前时，他并没有接住，而是一掌拍在箱子上。以他的功力，把箱子打成什么样都不新鲜，但可怕的是：钱箱没有发出被击中的声音，也没有出现被击飞或击毁的情况，而是突然缩小被吸进了“半熟脸儿”的掌中。

传说中常有这种法术，但当世没听说有谁真的练成。不过，在场的人人都知道：有一把剑的异能可以作到这一点。此剑的名字和持剑者是谁已经呼之欲出，但谁都不敢先说出来。

龟裂。

“半熟脸儿”的面具开始龟裂，然后如破碎的蛋壳般纷纷剥落，最终现出了一张当世人尽皆知的假脸。

先不说这张假脸代表的是谁，单是能从脸部发功，在透过且不损坏这张假脸的情况下，把外面较硬的面具震得龟裂剥落。——这份功力和运用的造诣足以傲视天下。

“一号挑战者”脸色苍白地作着最后的努力：“你不要得意！！就算我们杀不了你，老天爷也不会放过你！！你一定会被天打雷劈，天诛地灭，五雷轰顶……”

“血剑翻天”轻蔑地笑道：“这么大的事、这么大的动静，你说了可不算。”

说完以后，“血剑翻天”转身面向北方，不理任何人地说道：“今天我高兴，来个大赠送。——动若生，静若死。你们谁有本事领悟就拿去用，不明白的只能怨你自己没福气。”

话音刚落，“血剑翻天”身形暴起，以常人难以想象的速度朝着正北就跑下去了，转眼间便消失在北方沙漠的边缘。

在场的所有人都半天不说不动，一时之间谁都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

轰！轰！轰！

“血剑翻天”毕竟不是在天上飞，沙漠上留下了一溜步幅大得惊人却浅得不像话的脚印。但其中的三个脚印突然爆起冲天的沙柱。这不是简单的传功入地以示威，如果有人沿着脚印想要追蹑在后，就算不被他暗藏的气劲所伤，也会被爆起的漫天黄沙搞得灰头土脸。

有了这个警告，再也没人敢痴心——说书人醒木落下——妄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