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胧的月色下,树影轻摇,清风阵阵。欧阳漓觉得自己被季汉宇搂得喘不过气来,浑身酸软,没有一丝力气。她动不了,喊不了,只好将目光从季汉宇的肩膀上越过去,看居然泛着蓝波的大海。夜里的海面怎么会是这种颜色?欧阳漓有些糊涂了。正在这时,海面飞快地驶来一艘船,瞬间已到近前。船上跳下来一个人,一步一步向这边走来。这人每走一步,沙滩就深深地陷出一个坑。欧阳漓定睛一看,来人正是汪然!
汪然的脸上挂着冷笑,让欧阳漓的心猛烈地跳动。她努力地想推开季汉宇,可是推不动;她拼命地躲开汪然的逼视,可是汪然刀锋般的目光已将她锁定,避无可避……冷汗涌上她的额头,她惊醒了,原来是梦。
但月色仍在。月光透过绿色的帐篷,斑驳陆离,照在欧阳漓的脸上。她睁开眼,掀了掀薄被,将体内骤聚的热气放出来,顿觉浑身酸软无力,虚汗直冒,似是大病初愈一般。
帐篷狭小得只能容得下一个人,季汉宇并没有在她的身边。欧阳漓记起,在自己唱完歌之后,季汉宇和她已聊了很久,从身边的人和事,到各自的所见所闻,聊得极其开心。直到柴草燃尽,海边潮湿的寒气让她感到不适时,季汉宇才恋恋不舍地送她进了绿帐篷,帮她拉好帐门,才回蓝帐篷休息。
帐篷被海风吹得一抖一抖的,海浪的轰轰声一阵一阵地传来,但这两种声音更加衬托出海岛的夜是那么静。欧阳漓经过一天的疲累,躺下去居然很快熟睡,此时被梦惊醒,睡意全消。她使劲地抬腕,看了看表。表的夜光指针同透帐而入的月光一样模糊,但欧阳漓还是分辨得出,此时正是凌晨四点二十分。
如果不是这个可怕的梦,她想,自己会一直睡到天明,然后和季汉宇去赶海。但这个梦来得突然,让她不敢再闭眼。她怕再看到汪然那带着怨毒的眼神。虽然,她明明知道这是她的心魔在作怪,汪然哪里知道自己正在和另外一个男人约会?再说,自己又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只是同一个有趣的男人在月下听箫、唱歌和聊天而已。
回想起几个小时前的游戏,她的脑子顿时像被水洗一般,清晰无比。她没想到自己会唱得那么放松,直觉四肢百骸舒畅无比,甚至每个毛孔都在呼吸,这种奇妙地感觉从未有过。这一晚,她真切地感到了自己的存在,自己的无可取代。她感到月亮在注视她,海浪在为她欢呼。最重要的是,她看到季汉宇的瞳仁里发出了透亮的光,然后这光化为晶亮的液体从眼眶滑落。季汉宇,这个男人真是一座富矿,有无限发掘的可能。大半年的通信,欧阳漓已逐渐了解到,这个男人集智慧、勇敢、坚忍、激情和同情心于一身,更重要的是他能够带来全新的生活。这个男人很细心,能够读懂自己,没有企图――这一路行来的种种细节,都证实了这一点。
唉――欧阳漓的心像麻一样乱。可惜这个男人,并非自己丈夫;而丈夫汪然,即使在梦里也不放过她,监视着她。欧阳漓自然知道梦境纯属虚无,不过是心理反映罢了。但她还是不能真正地抹掉汪然在心中的痕迹。虽然,恩惠并不等于爱情,但汪然的确帮助过她,一直心疼她,自从认识她以来就一直捧着她,没有迹象证明他对她不忠。在这个乱花迷人眼的浮躁世界,这样的男人已是稀有。但是,在欧阳漓的心中,季汉宇更稀有,甚至由于极端的稀有,已变成了惟一――这真是个要命的问题。
欧阳漓睡不着,不禁反复在心里将这个两男人进行比较。是的,汪然对她的爱,是完全顺从的,妥协的,常规的,遵循着某种秩序;而季汉宇,天马行空,放荡不羁,激情四射,带着某种要命的诱惑。这两种类型的男人,都是好男人。要让欧阳漓抉择,她还真的为难。汪然虽然平凡,但那种实实在在的安全感,欧阳漓实在不想舍弃;但季汉宇能够让平凡的生活变得五彩缤纷,这是多数女人梦寐以求的,欧阳漓也不能脱俗。
她心潮涌动,难以定论。最终,她还是作出裁决:平凡让位于浪漫。她清楚的知道,人生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与其在情感封闭的状态下麻木地过一生,还不如让情感彻底释放,哪怕只拥有短暂的激情,自己也愿意花一生的时间去追忆。那么,这段与季汉宇在孤岛生活的时光,就当作是一个女人的秘密吧。
她慢慢在心里琢磨着一句话:没有秘密的女人,毋宁死!
她终于说服了自己,心潮也随之逐渐平息,不知不觉间,再次沉沉睡去。
清晨的海正在醒来。海鸟的鸣叫清脆悦耳,东方的海平面上泛起几丝鱼肚白。潮湿而清冷的空气拂在脸上,使人精神百倍。
季汉宇早早地醒来,沿着狭长的沙滩跑了两个来回,排汗过后,顿感周身活力无限。他始终在犹豫:是叫醒欧阳漓?还是任由她酣睡?来到岛上,看不到海上日出,对欧阳漓这样深居闹市的人,实在可惜。
多年来的独立生活,让季汉宇保持了晨起锻炼的习惯,亦保持了在任何条件下愉快地接受挑战的习惯。这次相邀欧阳漓上岛,使他体会到了与美丽女人在一起的快乐。以前,他还没结婚前,与前妻有过几次象征性的约会,不过是在公园里、咖啡馆里、饭店里散散步、聊聊天、吃吃饭,虽然也挺快乐,但毕竟没有什么悬念。但与欧阳漓的交往,让他深切地感受到,这个女人就如同一只美丽的海螺,若有风吹草动,她就会缩回壳中。因此,顺其自然、尊重她的意见是以退为进的最佳策略。再者,季汉宇是打心眼里欣赏她,她就是一朵带露的玫瑰,倘若粗暴地将其折断,固然能够捏在掌心,但这无异于煮鹤焚琴,唐突了佳人。因此,在没有看到欧阳漓时,他的确产生过占有她的欲望。但当她真正出现在自己面前,他的心反而变得静若止水。为了让她彻底打消顾虑,他还特意带了两顶帐篷,甚至一应用具都提前分拣。他知道,以欧阳漓的聪明,一个细微的举动,都能让她明白自己的用意。
对季汉宇而言,昨夜,是人生中最为美好的一晚。欧阳漓的歌声,让他超越了欲念而上升到一种对生命和自然的凝视,唤醒了他深埋在心底的美好情愫。他真切地听到,自己的身体里,某些梗阻、冻结的东西,被暖阳化开,肆意流淌。他觉得这个世界原来是如此美好,万物都在刹那间变得具有画意诗情,变得生机勃勃;而自己,如同在一场大梦中醒来,世界变得如此清晰,心跳的律动伴随着自己的呼吸,思绪如万里晴空,纤尘不染。这种心灵复苏的快感,让他禁不住热泪盈眶。
他决定好好照顾欧阳漓,让她开心,过好在岛上的每一刻。
季汉宇一转身,就看见欧阳漓。
晨曦里,欧阳漓婷婷玉立。今天,她换了一件紫色的上衣,一条褪色的牛仔裤。让季汉宇没想到的是,她居然绾起裤腿,光着脚丫,那肌肤白得直晃眼,让季汉宇有一丝眩晕。
“既然要赶海,我看还是光着脚方便些。”欧阳漓微微一笑。她的笑,先从嘴角开始,然后扩展到脸上,继而是眼睛,最后是连眉毛都笑了。
季汉宇看得痴了。经过一夜的交流,欧阳漓变得更加大方了。
“好主意。”季汉宇说,“这片沙滩柔软细腻,不伤脚。但是我们如果转向岛的后方,海滩上尽是石块,就不方便了。再说,退潮后的海滩到处是水,很凉,因此还是建议你穿双鞋吧。”
“谢谢了,看来只得遵命。”欧阳漓感激地对他一笑,返回帐篷,换了一双运动鞋。
此时东方天际是一片浅浅的蓝,而海水却透着沉郁的墨绿色。两种颜色形成对比,中间有一丝薄纱般红霞,如信手画出的一条线。这线逐步扩大,眨几下眼,光线便强了几分,渐渐在海天相接处形成耀眼的亮色。偶尔,有水鸟翩然飞起或降落,似乎在欢呼和迎接新一天的到来。“看来,还是鸟儿比人勤快。”欧阳漓说。
“是啊。”季汉宇说,“清晨是一天中最美也最具活力的时刻,鸟儿们从不睡懒觉,但也从不熬夜,千万年来总是如此。它们或许不懂得什么美不美,但为了生存,早起总是好的。”
欧阳漓点点头。
说话间,二人已走近海边。潮水已退出几丈开外,海滩变得更加宽阔。欧阳漓看见,退潮后的海滩居然十分干净,被海浪淘过无数次的细沙更加光洁湿润,偶尔留下一些小水坑,坑内的海水清亮透明,在曙光中透出蓝宝石的色泽。欧阳漓看见一只海星静静地躺在细沙上,立即捡了起来。但除此以外,海滩上如同清扫过一般,根本不像欧阳漓想像的,退潮后的海滩遍地都是海鲜。
季汉宇在前面走,欧阳漓在后面跟。这时,欧阳漓看见一个小水洼里,一只小螃蟹静静地伏地水底。见有人到来,迅速跑出水洼,钻进了不远处一个孔洞之中。欧阳漓觉得非常有趣,便追上去准备挖洞。季汉宇及时止住了她:“这是小蟹苗,你就放它一条生路吧。况且,这小东西很聪明,你也不见得逮得住它。”
欧阳漓蹲下身子一看,果然,这片沙滩上,到处都是小洞。那些像蜘蛛一样的小螃蟹,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纷纷往小孔里钻。她感到新奇,但季汉宇却只顾往前走。
“你那么着急干嘛?”欧阳漓东张西望,嗔怪季汉宇不等他。
季汉宇这才停下脚步,耐心地介绍:“这样的细沙滩,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捡。要是在有人居住的海岛,就得往容易留下海货的地方赶。赶海赶海,就得赶,其实和抢也差不多。你看,我刚才一着急,忘了这是我们两个人的岛了,早晚都是咱们的。”
两个人的岛?这句无意的话让欧阳漓心里一热。“那你说,什么地方才会有那些东西嘛?我怎么连一只贝壳都瞧不见?”
“一般情况下,要到乱石丛生的海滩,才会有惊喜。你想想,这么干净的海滩,怎么留得住东西?潮水冲上来时,海中的生物会随着带来一些。但是,由于没有什么遮挡,退潮时,又回到海中去了。只有那些有石块或遮挡物的地方,海里的生物被浪头送过来,但由于退潮时这些小家伙被扔在石头缝里或者哪个坑里,赶不上潮水了,就只好呆在那里,等再次涨潮时才能回去。”季汉宇说着,又打了个比方:“就像我们来到这个岛上,是张大哥送我们来的,但船走了,我们只有在这里死等他来接我们一样。”
欧阳明白了。突然间,她想,潮涨潮落,是自然现象。但如果张大哥不来了,自己岂不是要和季汉宇在这荒岛上生活下去?她心底莫名地一慌。假如季汉宇是个面善心黑的人,那么自己简直束手无策……但欧阳漓断定季汉宇是一个可以信赖的人,她不相信自己的判断会出现错误。
此时太阳露出了小半张脸,透明的红,却毫不刺眼。季汉宇示意欧阳漓停下脚步,注目东方。清晨的海似乎在酣睡,波澜不惊。东方的海面,上空已是透亮一片,整个世界的光仿佛都来自那里。太阳似乎怕羞,大半截身子迟迟不出。好不容易露出一半,却又缩了回去,好像被什么东西黏住了。又过了一会儿,太阳似乎在奋力挣脱牵引,皮球一样猛地弹出海面,顿时,欧阳漓感到一阵强光照在脸上,双眼难以睁大。在太阳的旁边,先前隐没的云层此时也暴露无遗,熠熠生辉;那些霸道地盘踞在天空的黑云,也被镶上了金边。太阳的光亮越来越强,逐渐由红变白,在海面投上一束桔黄色的强光,倒是四周的云彩和海水,变得越来越红了。不过,这时已很难分清哪里是天,哪里是水,一切都被照亮,世界清晰无比。
欧阳漓感觉到自己也被照亮了,不禁心胸大畅。
“刚才,太阳怎么会往回缩了一下?”欧阳漓不解。
“这是视觉误差。其实是由于地球转动,太阳自然升起,而海平面看似平静,实际上波涛起伏。波峰涌起,加上周围的暗云较多,太阳看上去好像是往后缩了一下;波浪回落,而且落差较大,太阳就好像跳了起来。”季汉宇说。
“世界真是奇妙啊。”欧阳漓赞叹道,“刚才我看日出,恍惚间觉得这太阳就是一个婴儿儿从母体分娩,只是没有啼哭,也没有亲人为之欢呼。”
“怎么没有啊?”季汉宇哈哈大笑,“你看,在太阳还没出来时,就有数以万计的海鸟在海上舞蹈,欢呼太阳的升起。这世间,有什么生命的诞生,能享受如此阵容的礼遇?”
欧阳也跟着大笑起来。此时她的脸,正如朝阳一样妩媚灿烂。
随后,她抬起头,直视季汉宇,轻轻低语:“汉宇,谢谢你让我的生命中,拥有这么一次迎接朝阳的机会”
“阿漓,我也要感谢你。我看过无数次日出,但只有今天的太阳,是从我心里升起的。”
欧阳漓突然将手伸出去,拉住了他的手。
他的手似乎一直都在等待这一刻,如同温暖的鸟巢,迎接倦鸟的投入。这干燥而有热度的手,温暖了整个海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