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真禅师,受了衣钵,带了慧寂和尚,一行方去。早有内侍,进来禀报,九门提督孟威勇将军求见。
天子,知道孟威勇所来,正是回禀圣教堂失火之事,忙即宣进。水无澜,只听一阵雄健的步履之声,抬头却见一位面带刀疤,相貌凶恶,威风凛凛的将军大步走进,身边却带着一个年纪不过十一二岁的少年修道士。那少年,肤色黝黑,一头卷发,又短又硬,一双凤目,黑如点漆,精光闪闪,显得分外精灵。身穿黑色修道服,胸前佩戴着一只铁十字架。水无澜,目光落到这十字架上,忽然心中一动,觉得分外眼熟,又凝神盯视,见这个十字架之上的耶稣圣像,并非,而是穿着一件无缝的贴身衣服,正与师傅交给自己的那件信物,一模一样,心中惊喜,由不得又望了那少年几眼。
孟威勇,礼毕天子,奏道:臣奉茹阁老之命,赶往圣教堂,将大火扑灭,只是合寺上下,非死即伤,有些伤者,伤势虽然不重,只是人人好似白痴,精神恍惚,谁也不知出了什么事?只有这个名叫伊苏儿的小孩,神智清楚,并目睹了整个事件的过程,臣便将他带了来,以便陛下垂询。
天子,望了一眼伊苏儿,并未提问,反问孟威勇道:那摩西长老,并非等闲之辈,如今身在何处?
孟威勇,骁勇绝伦,却非精细之人,闻言一愕,心想,这摩西长老,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谁知去了哪里?只得如实答道:臣疏忽,这摩西长老,已然失踪,臣即刻派人去查。
却听伊苏儿,说道:陛下,不必追查,这摩西长老,是个冒牌货,真正的摩西长老,早已死去多年了。
此言一出,殿中诸人,又惊又疑,一起望向少年伊苏儿。天子,见他神色从容镇定,小小年纪,站立朝堂之上,面对自己,一点畏惧之色也无,目光清白如水,不似说谎,心中多了几分喜爱,于是问道:伊苏儿,你如何知道这个摩西长老是假的呢?
伊苏儿,说道:是他们自己说的,我躲在约柜之中偷听到的。天子微微一笑,说道:那约柜是你教中圣物,你也敢乱动,胆子倒是不小。你都听到了什么,且说出来给朕听听。
伊苏儿,说道:陛下,我也是不得已,才躲入约柜中的,并且已经忏悔,请求上帝的原谅了。
天子,莞尔一笑,说道:既然如此,朕也不怪责于你,你将事情的经过,讲给朕听,朕还有重赏给你呢。
伊苏儿,笑道:陛下,我是修道之人,不要什么重赏,不过,在约柜中躲了半天,又饥又渴,您能赏杯水喝,将桌案之上的点心糕饼,赐我几块,让我吃饱,有了力气,才好回答您的问题呢。
天子,闻言,一阵大笑,命人给伊苏儿搬来一个绣墩,泡好一杯极品龙井,又将御案之上宵夜的点心,赐了他二碟。伊苏儿,真个饿了,也不客气,拿起一块蟹壳黄,放入口中,只嚼的几嚼,感觉酥糯带香,分外好吃。
他一阵狼吞虎咽,好似风卷残云,将两碟点心,吃个干净,又饱饱的喝了一回清茶,立时精神大振。
众人,听他讲道:今天,该我晚值,晚饭后,我便来到正殿之中,打扫卫生。方清扫了一半,忽然外面狂风大作,乌云密布,星月无光,我将殿门打开条缝隙,向外一望,见黑暗之中,有无数鬼魂,来往游荡,看见有人就合身一扑,立时不见。知道来了妖魔,忙将殿门关好,四下寻觅藏身之所,最后觉得约柜正好,那是圣物,鬼魂定然不敢靠近,于是便钻了进去,方将顶盖盖好,忽然想到封的如此严丝合缝,时间久了,岂不要被憋死,正要再去搬动顶盖,却听咣当一声,殿门已经被重重撞开,于是不敢再动,只听殿内人声糟杂,仿佛来了许多人,我心中好奇,忽见黑暗之中,柜中四壁皆有亮光透出,忙凑过去一看,竟是几个眼珠大小的圆孔,忙从孔中向外张望,才发现这约柜外壁,不知什么制成,看似石头,原来是透明的,从内向外观察,一览无余,看的十分清楚。
却见殿中一群修道士,围住摩西长老,正在说话。其中一个叫安德鲁的,嗓门最大,只听他哈哈大笑,说道:他妈的,当洋人,便是这等滋味么?又见他在腋下嗅了嗅,又骂了一句,说道:这个洋人,怎么还有狐臭,这味道,让我想起当年偷渡到英国时,几十个人躲在集装箱里,被活活闷死的味道。真他妈晦气。
又听一个叫斯文森的修道士,笑道:早知道作鬼,这般容易就可以成为洋人,当年我何必苦求大使馆的签证,就应该早点自杀,上了洋人的身,容容易易,便由假洋鬼子,变成真洋鬼子啦。
又听弗兰克,说道:老子,活着的时候,给洋人,当牛作马,忍辱负重,连老婆都送人睡了,到头来,临死之时,还是黑户,没混到那张绿卡,绿帽子倒是戴了不少,也不知被我上身的这个洋老爷,是哪一国的?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张身份证,见上面用中文赫然标明‘大周’国民的身份,搔搔头,不解道:如今洋老爷的身份,都变成了中国公民啦?老子盼来盼去,借尸还魂,还没做成一回外国公民啊?
他眼见梦想落空,不禁大失所望,心灰意冷,直似要再次引枪自裁。
就听摩西长老,嘿嘿冷笑道:你们这群枉死城逃出来的孤魂野鬼,死性不改,借尸还魂,还想变洋人,就算你们真的得偿宿愿,在外国人眼中,你们依然是下等人,试问一个鄙视自己出身,连养育自己的故土都能出卖的畜生,如何能赢得他人的尊重?纵然改变国籍,也不过是往祖宗脸上抹黑,千载之下,永远背负贰臣、汉奸的臭名,被人唾弃。
群鬼,闻言一阵大怒,纷纷来打,摩西长老,袍袖一挥,劲风鼓荡,那些附体鬼魂,禁受不住,摔跌出去,一个个鼻青脸肿,骨断筋折,狼狈不堪。下余,见势不妙,正要夺门狂奔。
忽然门外,刮起两团旋风,旋风止处,现出两个妖人,麻衣麻冠,一个瘦小枯干,一双鬼眼滴溜溜乱转,手执招魂幡。另一个身材高大,金发碧眼,掌中拎着一根哭丧棒,两人气势汹汹,直闯入殿来。群鬼,见来了主心骨,立时声势复振,跟随两人身后,远远摆开阵势,摇旗呐喊,跳梁鼓噪。
只听,那瘦小妖人,喝道:你是何人?竟敢打伤群鬼。你吃了熊心豹胆,与光明神教为敌,就不怕被挫骨扬灰,死无葬身之地么?
摩西长老,冷笑道:你们又算什么东西?也敢自称光明神教中人。挂羊头买狗肉,冒着神教的名号,招摇撞骗,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瘦小妖人,喝道:我乃幽帝座前伶俐神君邰聪明是也。说罢,又一指身边高大妖人,说道:这位,乃是胆……大神君卡弗蒂。这卡弗蒂,相貌虽恶,胆子却小,故此绰号胆小鬼,却被伶俐鬼邰聪明改为‘胆大’,一字之差,应对之间,足见伶俐。
卡弗蒂,一振手中哭丧棒,身体却退后两步,喝道:你这个大胆暴徒,叫什么名字?快快报出名号,本神君棒下不打无名之鬼。
他这话不尽不实,询问名姓,本就是为了欺软怕硬,若是知道来人十分难惹,是有名的恶鬼,他自然不会出手,隐忍一旁,作壁上观,若情形不妙,更会脚底抹油,逃之夭夭。
摩西长老,嘿嘿冷笑,说道:尔等大言不惭,阴九幽自封幽帝,你们这帮孝子贤孙,也跟着捧臭脚,老夫名讳,你们怎配知道,滚回去问阴九幽吧。
伶俐鬼,眼珠一转,心道:莫非此人,也是神教之人。大家既是同道,又何必伤了和气。正思忖间,忽听耳边有人冷笑,那声音苍老嘶哑,说道:地水火风,四大法王,练经纶的得力爪牙,狂傲的紧啊,见了本座,还不依神教之礼觐见。
摩西长老,被人戳穿身份,心中暗惊,见来人身穿白袍,上绣九朵血焰,围绕一轮红日,分明神教之中,品级绝顶之人。这白袍,光华闪闪,连头罩住,只露出一对鹰隼一般锐利的眼睛,射出森寒目光,让人一见如堕冰窖。他与此人眼神一碰,心底寒意立生,暗道:原来,光明尊者,果然未死。
两鬼,见光明尊者,亲自驾临,忙一起跪倒请安。那光明尊者,理也不理,冲着摩西长老,喝道:风神子,你虽是本教四大法王,位高权重,却也不是神教之主,便是你师傅练经纶,见了本尊,也要礼让三分,何况是你?难道,要你行礼,还委屈了你不成?
群鬼一起高喊:跪下,跪下……
风神子,全神戒备,紧张之极,声音微微颤抖,说道:我不相信,你拿出神火令来,或者除下面罩,让我看看。
光明尊者,纵声长笑,说道:老夫不死,尔等寝食难安。练经纶,心肠歹毒之极,为了教主之位,剪除异己,不遗余力,当年设计圈套,害我兄弟,远赴梵蒂冈教廷,夺取血魔经,为防万一,派你杀了摩西,扮作他的模样,暗中混入教廷窥视,自以为上了双保险,可以高枕无忧,不想老天有眼,还是让我逃了性命。这些年,他为了寻我,煞费苦心,如今你见了老夫,终于得偿所愿,还不出手,再偷袭老夫一掌,更待何时?
风神子,想起昔年那场残酷血战,不寒而栗,暗道:若他未死,功力尽复,此时就算未将血魔经炼成,我也不是敌手。何况今日,身陷重围之中,莫非他早知我踪迹所在,故意来此寻仇么?
光明尊者,冷哼一声,说道:你既不动手,老夫便先还你一掌!说着,身形一闪,已然欺近风神子身前,一掌劈出,血光隐隐,掌势虽快,却无声无息。
风神子,见状神色大变,低喝一声:血焰神罡。他不敢让那血光沾身,双掌全力击出,玄霏冷霰,澎湃卷至,冰晶流荧,寒飙忽起,温度陡降,殿中群鬼,如堕冰窖,牙齿格格打战,一起向后退去。
这玄霏冷霰,也是魔教之中一项绝技,风神子全力攻出,威力绝伦,正与血焰神罡,势均力敌,斗了个平手。
光明尊者身形一晃,风神子却退了半步,他心底疑云大起,只觉这光明尊者,似乎并没有想象之中厉害。风神子,胆气一壮,厉声喝道:你是……
这个‘谁’字,尚未出口,忽见光明尊者,身形闪动,随手抓起两名被鬼魂附体的修道士,直向风神子掷来。
风神子,见掷来之人,双目血红,身躯之上透出鲜红血色,知道已成‘血魇’,疯魔附身,身带血蛊,狠毒无比,不敢让他近身,一掌将他震飞,不料那血魇,状如疯狂,就地一滚,依旧猛扑过来,那边光明尊者,身形闪动,飘忽如鬼,双手连抓,眨眼之间,又将七人变成血魇,张牙舞爪,鬼叫连连,围住风神子,不断扑击。
群鬼,见状一阵大乱,各顾性命,四下逃散。光明尊者,满场游走,接连不断将修道士变做血魇神魔,纷纷掷去。
伶俐鬼,见殿中修道士,越来越少,心道不妙,顺手抄起一个修道士,抛向光明尊者,说道:尊者,属下来助您老一臂之力。身形展动,又抓住两名修道士,抛了过去,他借故靠近殿门,突然夺门逃出,口中却大叫:不许逃走。又将身前挡路的修道士,一把抓起,向后抛出,心道,纵然光明尊者察觉追来,亦可挡上一挡。
他一脚方出险地,也不顾胆小鬼的性命,亡命逃走,更不回头。
卡弗蒂,见光明尊者,形如鬼魅,出手如电,冷酷无情,不禁吓得浑身颤抖,腿肚子转筋,魂飞胆丧之下,连逃走也都忘了。此时,殿中诸鬼,已被屠戮殆尽,光明尊者,目光冰冷射来,胆小鬼,扑通跪倒,磕头如捣蒜一般,哀求饶命。那光明尊者,冷笑道:似你这般贪生怕死,也配作神教的教徒?
话音未落,卡弗蒂已被光明尊者一把抓起,化作血魇,直抛向风神子。此时,场中形势大变,那些血魇,虽被风神子掌力击的身躯碎裂,变成血肉模糊的一团肉泥,依旧如影随形,围住风神子,狂攻不止。
风神子,见光明尊者,站立圈外,目视自己,不住冷笑,好似鼠落猫掌,想要戏谑至死。他身处绝境,激起拼命之心,忽的展开两胁之下一双肉翅,翕合之下,狂风大作,这些血魇吃风力吹起,疾向光明尊者立身之处飞去,光明尊者,身形不动,袍袖一挥,将风力消去,又催动血魇继续狂攻。
却见,风神子从袍袖之中,取出一物,光华一闪,化作一张色泽玄黑的五弦古琴。他盘膝坐好,将琴置于膝上,手指一拨琴弦,琴弦颤动,射出一团玄黄光华,却无琴音发出,那迎头扑来的血魇,一被光华笼罩,那玄黄光华,立生感应,飞速旋动,好似混沌初判,生出太极一般,刹那间,光漩如电,生出绝大吸力,将血魇吸入光芒之中,消失的无影无踪。
光明尊者,见状惊道:天琴无弦,地琴无音。你竟然得了传说之中的魔琴‘召阴’。
风神子,一声狂笑,说道:天生万物,相生相克,血魔,虽然厉害,却并非无物克制。我若没得到克敌至宝,如何敢来寻你晦气?
说罢,右手五指抹、挑、勾、拨、弹,一阵弹奏,殿内光华电闪,如同金蛇狂舞,当者披靡,那血魇神魔,眨眼便被消灭殆尽。再寻光明尊者,却见一团紫雾,花影缤纷,人已御遁逃去。那风神子,收了魔琴,双翅一展,好似一只巨大蝙蝠,凌空飞起,紧追遁光而去。
天子,听那伊苏儿,娓娓道来,一气呵成,神态自然,毫无夸张做作,料想所言不虚,忖道:魔教内讧不止,倒是好事。练经纶势力虽大,大都分散蛮荒,远处海外,皆是人迹罕至之所,自己鞭长莫及,暂可不理。倒是那光明尊者,躲在暗处,神出鬼没,却是大患。
这时,殿内自鸣钟响起,已是三更,天子,想到茹三思、张廷璧诸臣,忙碌一天,甚是劳乏,于是,慰劳几句,让诸臣各自散去,回府休息。又想起圣教堂已被戒严,失火屋舍,尚须修缮,受伤教徒,正在救治。这伊苏儿,年纪尚小,无人照顾,又是唯一目击证人,十分重要,若只身回到教堂,难免被魔教中人,杀人灭口。
天子,一眼瞥见水无澜,忽然有了主意,笑着与她商量道:水仙子,剑术了得,朕将伊苏儿托付仙子,带回尚书府去,妥善照顾,虽是大材小用,却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候教堂修缮完成,一切恢复如常,再将他送回教堂,快则五七日,慢则半月,不知仙子,可愿意么?
这正对了水无澜心思,当即笑诺,天子命人备了轿车,载了水无澜与伊苏儿,出了宫门,直向尚书府而去。车厢之中,水无澜,望着伊苏儿胸前的十字架,看的更加真切,心中想道:此物,与师傅留与我的那件信物,一般无二。我当设法探出这少年,是否也是隐修会中人物?若是所料不差,正好了却师傅这一桩心愿。
轿车之外,夜月朦胧,行人绝迹,静谧空旷的长街之上,马蹄之声,分外清脆,被这略带凉意的夜风,吹送极远。大都城中的百姓,静静的睡在梦中,却不知这梦外的世界,山雨欲来,风起云涌,难得遇到梦里一般的安宁。
《潜龙记》第一部《龙虎斗神州》的情节,至此结束。
书中人物的命运,及更多精彩情节,请关注第二部《潜龙记之风雨神州》,即将连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