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语声从身后传来：“高人么？没有的，只有虫子！”

黑衣人惊而不乱，右肘后顶时身形侧跃而出，单足在墙上一点，借力折向落向窗口。这一下迅快已极，眼看即将撞窗而出，脚踵突地被人一拉，去势立止。黑衣人低哼一声，身体奇异地半空弯折向后，全力一掌拍下。

石灰落尽，对方形貌呈现出来。

那人显然未料到他有此怪招，尚来不及躲闪便已肩头中掌，骨裂声起时手上一松，黑衣人趁机换足落地，同时看向对方，立时浑体一凉。

来者深身血淋如泼，竟是具没有头颅的身体！

低语声突化作惨叫：“虫子爬上来了！”今次竟是从脚下传至。黑衣人应声俯首，才惊觉自己正立在一颗人头之旁。

那头面容俊美，忽地睁开眼来，冲他惨然一笑，嘶声道：“虫子！虫子！”

黑衣人不觉张大口，想立刻避开才觉不知是否惊吓过度，连脚都不能移动半寸。

另一个声音在一旁喃喃响起：“哎呀，打断我胳膊了……”脚步声起，那具无头秃尸走了过来，单手在地上摸索，“已经掉了胳膊，可不能再掉了脑袋，头呢……”摸中地上那俊美头颅，后者急道：“爹爹爹爹，这是孩儿的头颅！”秃尸松开手来，状甚迷惑地立了一会儿，喃喃声从空中穿至黑衣人处：“那我的呢？我的头在哪儿？”停了片刻，真正名符其实地无头苍蝇般在屋子里乱转，偏找不到另一颗头的踪迹。

黑衣人骇得魂飞魄散，想抬脚便跑，孰料忽地小腿一痛，脚下一软，扑倒在地。他转头一看，竟是另一颗人头一口咬在自己脚踵，此时正松开口来，惨然一笑，突尖声叫道：“虫子！”整颗头滚了开来，滚过处赫然尽是小指大小的血色虫子，逐渐爬上那头，终于将它裹住。

霎时满地皆虫，令人毛骨悚然，慢慢向黑衣人蠕爬而近。

他心胆俱丧，忙不迭地缩脚躲避，强喝道：“甚么……甚么妖物，胆敢戏弄大……大爷！”想爬起来时突觉掌上不妥，抬手一看，只见满手皆是蠕蠕而动的小虫，正拼命向自己掌肉内钻去。

后颈同时一痛，似有什么由脖子内钻入肉里，且还在慢慢向下潜钻。

“虫子！虫子……”四围一时群声大作。

黑衣人怪叫一声，整个人腾空而起，发疯般直撞向墙壁。“轰”地一声过后，烟尘飞舞，泥墙已塌了半边，他人随墙跌，没命地穿院过墙，眨眼间消失在客栈之外。

“就这么完了？”一个满是失望、犹带稚气的声音响起过后，瘦小的身形由无渐有地在栏杆处凭空现出，叹了口气，一切人头、无头之尸、蠕虫瞬间消隐不见，连破墙都完好无损。

一大一小两人从床后转出，赫然正是书生少年父子。二人启门而出，前者向仍恋恋不舍地往着那黑衣人的去向张望的瘦小少年揖首道：“多谢高人相救，晚生文上林携犬子文景在此拜谢救命大恩。”

“唉，”瘦小少年转过头来，慌忙避让，“莫要如此，小子受不得大礼。这……是我应该做的。”

中年书生文上林抬眼看去，正好对正少年眼神，暗自一懔：“好神采！”心下同时奇怪之前那杀手为何会在屋内乱闹一通后就跃窗而出。他长年留京供职，难有空暇外出增长识见，陡遇不解之事难免心内好奇，既想询问这少年何以知道会有人来此暗杀自己父子，又想他是用了何种法子令那黑衣人无功而返。但想到彼此初遇，自己若多加盘问于礼不合，一时失神。

那俊美少年文景微觉父亲异样，轻扯他衣袖。后者回过神来，忙道：“请屋内宽坐。”

瘦小少年摇头道：“小子自幼孤儿，随便惯了，于俗礼一道粗知半解，恐有所冒犯，还是不进去为好。”顿了顿再道：“之前只是偶见有人追蹑两位行踪，故出手相助，请勿介怀，萍水相逢而已，就此别过罢。”

文上林心下不以为然，只觉这少年言辞不凡，与其身上粗布麻衣绝不相衬，但不好详加追问。听得最后一句，慌忙道：“还未请教恩公高姓大名，来日有缘还当回报。”

少年歪着头想了想，微微一笑：“孤儿之身，何来姓名？”

他虽然在笑，但两句话俱透出说不出的孤寂与神伤之意，竟有种不似他这般年龄的沧桑。一旁文景心神一悸，忍不住插口道：“爹爹，何不请小恩公同归？”

文上林心下暗叹，知爱子仍未脱出幼稚，这少年虽然救了自己父子，但世道多艰，既不知对方底细怎能贸然相邀？正要开口，突地有人朗声道：“人、妖岂能共处？少公子儿戏了！”

“谁？”少年愕然叫道，同时立到文氏父子身前护住。

“崂山太虚观下孙逸羊，拜见文太傅！”语声甫毕，长袂挟着猎猎风响从空中飘落而下，轻轻落至楼边另一侧栏杆内。文上林尚未看清对方是何等模样，那长袍倏然一转，随风欲去般斜飘而起，眨眼间逼至触手可及处，劲风骤起。

少年反手轻推，推得身后者跌退时已附身直上穿入来袍之内。噼砰声响过，两条人影各退开来。

文上林见恩人比之对手要多退出两步，显然吃了暗亏，慌忙上前相扶，还未就手，那朗朗之声已再次传至：“太傅勿要为妖所惑，终致灾桀降身，延及家眷！”心下顿时一惊，止步不前。

少年身形摇晃两下，终于站稳，忽地轻轻一咳，抚胸而立，不置一辩。

长袍落下，露出内里一张年轻而精悍的面孔，同刻暴喝声起：“诛邪！”袍后长剑“呛”地离鞘而出，旋风般螺旋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