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城西,一处宅院大门紧闭,内里却灯火光亮,忙碌十分。
靳明岳一一发令,令人将摆在宅院前进的十多箱物事收拾入屋去。院子正中三辆大骡车正缓缓由边门向后院驱去,孙静潭陪着一个身材矮胖之人闲聊。陪侍身边的两个年轻人均身材敦实,双目炯炯有神,只是带着怪笑,不时向中门望去。
靳明岳指挥人收拾毕,安排了众人休息之事,才走近四人身旁,皱眉道:“魏老五,总镖头的为人你还不清楚?若是那位文小姐本心不愿,他岂会动她一根寒毛?”矮胖者瞪大眼,说道:“我又不是为姓孟那小子担心,只是为月儿不服。她连镖局都给了他,如此情义何等深重,姓孟那小子竟还要三妻四妾,怎对得起月儿?!”
孙静潭微微带笑轻拍他厚肩,道:“我若是也有你那等样儿的一个老婆在家,我也定会如此想法。”旁边两个年轻人同时“噗哧”失笑出来,显是非常明白孙静潭话意。矮胖者脸上一阵尴尬,转着眼珠儿转移话题:“这与我娘子有何关系?不要说我,说月儿的事儿。”靳明岳揽着他肩膀笑道:“这事儿你知道,是月儿亲自上门去提亲的。她的心结咱们兄弟还不清楚吗?算了,这种事轮不到咱们插嘴,此乃家务,嘿……”
矮胖者摇头叹了片刻,亦知确是如此,道:“这事也罢了……”忽然止言,犹豫不语。
靳明岳察颜观色,知他有事,便道:“咱们去后院坐坐。”孙静潭挥开侍立的两个年轻人,同两个兄弟并肩过中门走到后院,亦不点亮灯火,就那么在一处石桌旁坐下,只听矮胖者叹道:“我也不瞒你们两个,我来前小芽儿那丫头跟我闹了一回,非要跟来不可,说是总镖头教她的刀法她还没练好,要来请教。但究是怎么回事儿,两位哥哥自该明白。”
黑暗中靳孙两人面面相觑,却是无语。
矮胖者看两人神色,也知无果,忽然拍桌道:“我魏天涯担镖走道二十年,妈的竟然给一个小丫头难住,真是气煞人也!”靳明岳叹道:“这也怪不得小芽儿,扪心自问,我若是女子,亦难抗拒总镖头的魅力。年轻人最爱好奇,连咱们都看不透总镖头,又怎能强求这些年轻人?”矮胖者恨恨地道:“还不是那只母老虎乱教什么美人配英雄的调调儿,好好的把个乖女儿教成了啥样!”孙静潭失笑道:“那有何错?难道你不愿自己女儿嫁个英雄了得的人物?说到底只怪你当初非要和总镖头拼刀,还败得那等丢人,怪得谁来?”魏天涯哼道:“技不如人我没话说,但他怎可好意思对我女儿下手?怎说我魏天涯也是西南镖局的大镖头,在他手下独挡一方!”
靳明岳疑道:“总镖头对小芽儿下手了?”
魏天涯没好气地道:“那还不是迟早的事儿!他是什么样人你又不是不清楚,在昆明他可没少拈花惹草,何况是我魏天涯的女儿这么如花似玉的人儿!”今次轮到孙静潭皱眉:“我不这么想。”
靳明岳亦点头道:“老五,我一直不信妓寨传闻。你长年在川,大概不甚了解,但我与静潭常在他手边行事,所知较深,他绝非你所想像的那种人。”
魏天涯无奈道:“三哥你这么说我自是没有不信的,但眼下是如何解决小芽儿的麻烦。这次我拦得住她,保不定改日她自己就悄悄来北京了。”靳明岳拍着他肩道:“放心,小芽儿是个听话的姑娘,不会这么离谱。其实解决之道不是没有,只是怕你舍不下脸。”魏天涯精神一振:“什么办法?快说!”
孙静潭接话过去:“就是你亲自向总镖头求恳,请他断了小芽儿的痴念头。”
魏天涯一呆:“什么?!”
靳明岳加重拍肩力道:“这是唯一良方,你自己看着办罢。好了,我还要去找月儿,你们俩聊着。”
***
竹林中,一缕日光从东方射入,映在干燥的地面上。
忽然“噗”地一声重响,一颗脑袋钻出地面,用力甩去满头干泥,炯炯目光四扫。
片刻后一条全身毛发密实的野人窜离泥地,箭矢般射出林去,连过四五里地,才停在一条小溪旁。他犹豫片刻,才涉水入溪,俯身洗臂,掌动间不仅泥土掉落,密密实实的黑毛亦纷纷离体。片刻后露出粗壮结实的臂膀皮肤,粼光闪动中再无红纹,野人明显地松了口气,仰头展臂长啸:“老子又活过来了!”
劲气随声四溢,带得岸上草动叶飞。
足过了半柱香时间,啸声方消。野人平下翻腾的心情,右掌一翻,一柄短刃现于掌间。刀刃飞舞中脸上粗毛纷纷断落,不多时露出孟行远的脸廓。
体内有种初生婴儿般的新鲜感。明明是自己的身体,却陌生得要命。
生死一线时的感觉仍清晰印刻心间。
所有的生命力发了疯般狂泄于身体之上,毛发疯长,精力极度旺盛。但他清楚地知道,在“极度”之后,必将是荒芜。瞬间将生命燃尽,正如扑火飞蛾一般,接下来的便是陨落。
若非拼命狂击大地,藉大地的力量压抑体内那股引导生命力燃烧的异力,自己早化作枯骨,死得谁都认不出来。
但经此一役,身体每一寸都像被改造了般,让他的灵台不断生出陌生之感。
像不是自己的身体,或者说不是自己原本的身体。
但除此外一无所获。
初时他还以为今次大有增益,但细运内息内省后才发觉内力无增反降,似是消耗过甚的后遗症。当体内的夺命之力完全消逝无踪,他又在地下休息了整个时辰,才回复了泰半真气,破土至此。不过死里逃生仍足以让他喜悦,因为在他的心中,生存是首要之道。
首选要活着,才能有一切的一切。
身上的衣服早被体表过度的热度烤毁,全身赤裸的他刮去上身长毛,正要俯身去刮腿毛,忽然脸色一变,呆望水中。
黎明下缓缓的溪水倒映出他的脸。
为何刀疤不见了?!
***
“吱呀――”
房门轻拉开来,怀素月身着紧身装步出屋子,迎着日头长长地伸了个可爱的懒腰,右手中一柄弯刀在日光下闪映光芒。
微风拂过面颊。
屋内娇慵语声传出:“月儿姐姐?”
怀素月精神一振,侧首向屋内说道:“我在这儿,惯了早起练刀,没吵着你吧?”
屋内人轻唔了一声,再没动静。
怀素月拎刀跃到院中,横刀拈指,摆个起手势,刚要挥刀,突地娇喝:“什么人!”
院门轻响,向内推开,门外却无人影。微香随风飘入,地上碎石微动,几片落叶被风刮得卷飞而起。
怀素月后退两步,提刀作御势,双眸不离院门。
半晌仍无人影。
身后屋内娇声传出:“月儿姐姐?发生什么事了?”透过窗纸可以隐陷看到一个娇俏的身影立在窗后,却不露面。
怀素月在成婚前亦久闯江湖,心内戒意不减反增,娇喝道:“不要出来!”目光稍离院门空处,突地瞥见木门上一朵直刻入门板的花蕾,容色一变。瓣瓣微弓却充满生意的花瓣栩栩如生,直似立刻便要绽放般。
墙头忽然有人轻笑。
怀素月神情一紧,急忙看去时那处墙上却是空的,笑声又从身后不远处传来。怀素月手起腰动,弯刀旋斩向后时人亦飞旋,却斩了个空,笑声仍从身后发出,且带轻语:“我武功高过你,你怎么跟我斗!”
怀素月撤刀回勾,脚尖轻点地面,前扑而出的同时刀势将背后大片空间罩住,以防对方追击。
“堂堂西南镖局前总镖头爱女竟只这点儿斤两,难道要把偌大家业拱手送人!”语声陡然转厉,劲风猛起。
怀素月心知不妙,来不及转身应对,只得仍以背刀划舞,力图防住对手来势凶猛的一招。
一阵刀剑交鸣立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