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为所谓帝皇所赐“天下第一”之号虚多实少,真正见了,才知眼前这年约四旬的壮年男子武技之强,已至齐彦名那层应和天道的境界,非目下自己能及。
但亦正因此,孟行远亦是愈来愈感血液渐热,几要忍不住出手。
遇强愈强,正是他提升武技之道。
但清明的灵台却告诉他,目下自己若强行与眼前人动手,除败之外,更有杀身之祸。即或他自己不怕,却要顾及西南镖局诸人和爱妻。与广寒宫相较,这人手中所掌权势才是真正的威胁。广寒宫势力再强再大,亦只是江湖之流,而这人却可动用国家之力。
那人哑然一笑,道:“尚差火候。”
孟行远知他当然不是说他自己差火候,亦是一笑,道:“国丈好意,本人只有心领了。”
那人微微皱眉,道:“何意?”
孟行远持刀之手负到身后,笑道:“国丈所设三关,第一关明令有家室者不可参加论武,在下不巧已有贤妻,故不能从命。”左手一扬,铜牌脱手而出。孰料牌飞至对方身前五尺许,竟凝在空中,不再前进分毫。
孟行远嘴角笑意愈增:“国丈何意?”
那人笑容已失,淡淡道:“我出手之物,从不收回。给你一晚时间,将你妻子牵挂杀了,善理余事,明日我仍算你独身。”
他轻描淡写间随意谈论杀人,竟似如吃饭睡觉般寻常。
孟行远笑容一僵,凝目看去,一字一字缓缓出口:“国丈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
天地渐化一色,景色由模糊至消隐,甚至连面前之人,亦渐归虚无。
白衣女子颤抖不止,非因被眼前情景所骇,更因发觉自己此刻最担心的不是这片天地被毁,而是天地毁后,不能再这油滑小子再见。
不知从何时起,自己言行思索间,开始带上他的影子。
正如他所说,她亦有那种在这处相见前便见过的模糊记忆,只是那记忆如对面少年面上的白雾,挥之不去勘之不破,阻在那记忆前,每一试图忆去,便有一阵撕心裂肺之痛透穿心底至深处。
那一阵似含着无限伤心之痛。
少年立在前方,从她的角度可以看到他渐渐融入“染缸”的身影亦不住颤动。
或者他此刻心情亦如我罢。
少年忽地转身,正要说话,突然一呆。
眼前白衣已然不见,只剩一团模糊的影子,连四肢五体亦已分之不清。
少年心神剧颤,探手去抓,才骇然发觉自己的手已然化为一团虚影,俯首看时周身都已看不清楚,眼前世界陷入一片模糊中。
冥冥之中,唯有一念固守清明,仿佛在这世界之外,静观一切变化。
渐渐地,整个空间融为一团色彩不明的混沌。混沌之外,一层白光围裹其上,渐渐收缩,仿佛一只松饼,被水所泡,慢慢被水分离、溶解,终至融入水中,消失不见。
那一念“看”着整个情景,层层不穷的白光仿佛有生命般向它挤压过来,不断将它挤迫,令之远离原本所在之处。终于到了某个边界处时,白光倏失。
双眼猛地睁开,文炳挣身坐起,汗如雨下,唇抖不止。
旁边有人似吓了一跳,连连轻叫:“二公子!二公子!”
文炳茫然看去,一张模糊不清的面孔,自己却向后仰倒。
惊呼声再起时,神志已重陷黑暗中。
但今次只是黑暗,却再无那片碧空青山。黑暗中一层一层剜心般的空寂袭来,压得他仓惶奔逃,却终只是在黑暗中原地打转。惊恐至极时,他二次睁眼,一豆灯火在眼中轻飘飘地闪动。
室内静默。
文炳艰难侧头,才看到床边、桌边均伏有人在,均似疲极而眠。
目光再转上方,碧色轻纱罩悬在床顶。
忽然间不知从何而来的悲伤涌上心头,一滴眼泪止不住去势,滚下眼角。
文炳闭上眼睛,心伤如死。
他不知道那些悲伤从何而来因何而生,可是却知道,自己再也见不到那白衣女子,以及那连触亦触之不到的记忆。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要为此心伤,可是却知道,自己入梦后的那片天地从此再不复存。锁魔脊既已到自己身上,一切灵力法术便再不会重现己身。此刻的自己,除了记忆仍在,从前的道行全然失却,多年的修炼如过眼云烟,散去不见。
阵阵心伤中,他沉沉睡去。
***
“我来告诉你,楚元方是什么人。”清朗之声遥遥飘来。
两人几在同时望向十丈之外的屋顶,一人如御风而行的仙人,缓缓落在那处。
锦服者目中如有电光闪过,却是微笑道:“十多年不见,齐兄仍是康健如昔,真令楚某喜悦。”
孟行远浓眉倏皱,觉察到锦服者早一刻发动的庞大气势迅速外溢,心念动间,体内真气循穴疾动,刚猛之极的气势迎上去,堪堪敌住。
心内不由又是一懔。
这人这刻的反应显然并非针对自己,但只是气势波及所在,自己亦要倾尽全力方可抵敌,可知其强。
齐彦名洒然垂手而立,虽未作势,任由对方气势裹住己身,却丝毫不落下风,与对面御赐“天下第一”金牌的楚氏之长、一国国丈楚元方平首相对,哂道:“小楚你一心杀我,却总不如愿,齐某康健,于你何喜可言。观你此时境界,一如多年之前,看来此生是胜我无望了。”
楚元方脸色丝毫不变,仍是笑容微含,漫声道:“齐兄若想以此摧我气势,则错之甚矣。要知齐兄无情之性,既知楚某一意杀你,为何不动手将本人除掉,以去后患呢?只要想想那缘由,我便能固势如虹,不落下风。”
孟行远不知两人有过何等恩怨,当然亦不会问,冷哼道:“国丈之言令本人亦深感好奇。莫非是天下第一剑手力有不及?”
楚元方望他一眼,露出讶异之色,道:“齐彦名无情之名天下俱知,这位小兄弟竟敢直言相犯,难道不怕他辣手么?须知这位齐兄虽然奈何楚某不得,却足杀你。”
孟行远忽地露出灿烂笑容,道:“若我说本人其实是养怡斋主死敌,他却不会杀我,国丈是否会略感惊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