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_颤抖的月亮 - 火灭小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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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1 / 1)

我认识张哈喇的时候他已经五岁了。那时候我刚好七岁正。那天是我的生日――农历三月初五。我娘给我煮了两个鸡蛋。我爬在家门口剥吃鸡蛋。张哈喇歪着脑袋从我跟前过去。我当时并不知道他同我一样是个畸形。我只顾吃我的鸡蛋。我吃完一个鸡蛋,正准备从口袋里掏另一个。却发现张哈喇就站在离我不到两米的地方一直歪着脖子看我,嘴角挂着米黄色的哈喇子。我看了看他问道:“你的半张脸呢?”张哈喇一听我说话了赶紧走过来,坐在我家的门蹲上,把两只小手放在膝盖上说:“我生下就这样。”说完两只眼睛死死的盯着我的口袋。我拿出鸡蛋在门槛上翻来覆去的磕着,雪白的蛋壳破裂成玉米粒大小的碎片。当然,这一切我都是用脚完成的,因为我的脚长在胳膊上。这样简单的活我一般是不需要用长在腿上的手来完成的。张哈喇嘴角米黄色的口水越来越多。我问张哈喇:“你今天生日吗?”张哈喇一听连连摇头。我说生日了才可以吃鸡蛋,你不过生日我没法让你吃。我自以为自己聪明,没想到张哈喇比我更聪明。那家伙一听说只有过生日才可以吃鸡蛋,用手抹了抹嘴角的哈喇说:“那你今天把这个鸡蛋让我吃了,到我过生日的时候我就不吃了。”其实,从我见到张哈喇的第一眼起,我就把他当朋友看了,这或许就是所谓的惺惺相惜吧。我说:“好吧,你帮我把它拨开,一人一半。”张哈喇用舌头添了添嘴角那一股快要滴下来的哈喇子,从我手里接过鸡蛋,放在两手中间,轻轻的揉搓着。我说差不多了,赶紧拨吧。张哈喇这才停了下来,拿着鸡蛋在鼻子跟前闻了闻说:“我平时吃的鸡蛋咋就没你的香呢?”他说完用两只手住鸡蛋一挤,雪白的鸡蛋就从蛋膜连着的蛋壳里冒了出来。张哈喇看着我问道:“我吃青你吃黄,还是我吃黄你吃青?”其实我两个都想吃,但我既然答应了张哈喇要给他吃,我就不能反悔。我正低头想的时候,我娘从屋里出来,手里拿着从织布机上拆下来的综,朝我看了一眼说:“和谁在说话呢?”张哈喇一听我妈的声音,急着把整个雪白雪白的鸡蛋塞进了嘴里。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我。我没有回答我娘,我满脑子都是我那已经拨了皮的煮熟了的鸡蛋。我娘从东房出来转到北房,又从北房出来进了东房。等我娘进了屋,我便把我那长在胳膊上的脚重重的按在张哈喇的塞帮上说:“吐出来,给我吐出来,说好了分你一点,没让你全吃。”张哈喇手一伸,头一低,象母鸡下蛋一样把那颗鸡蛋从嘴里吐了出来。鸡蛋上粘满了他嘴里粘稠的哈喇子――比米黄还要黄的哈喇子。那个鸡蛋最后就被张哈喇一人独吞了。直到我俩结拜之前,我一直对这件事记恨在心。

村南杏子园芳香四溢的时候,下了一场很大很大的雨,那场雨持续了一个多星期。杏圆四周的围墙被雨水浸透全部倒塌。看园子老头住的用土坯垒就的一人多高的小房子也倒塌了。老人半夜起来撒尿,刚一出门就听见轰隆一声,回头一看,身后的土坯房就塌掉了,老人撒腿就往家跑。一园的杏子也无人管理。张哈喇说,他进园子的时候,树上连个杏子影都没了。仔细一看,却全在脚底下的淤泥里。张哈喇披着一个尿素肥料的袋子,从淤泥里把杏子一个一个抠出来,装进腰上的挎包里。那个时候,我正站在爬在我家土炕的窗台上,透过被风吹破的窗户纸,欣赏着好多年难得一见的大雨。我娘坐在炕边给我纳鞋底,嘴里不停的唠叨着似嗔非嗔的话:“你心狠,一走就是五、六年,你不想我,难道你就不想娃吗?”我回头问我娘,说:“娘,你是不是想我爹了?我爹咋还不回来?”我娘一听,两行泪就顺着脸面流了下来。我娘扔了手里的鞋底,抬手擦了擦脸上的泪说:“你就当你爹死了。这个没良心的死了。”

我想我该找点话来安慰安慰我娘,话还没出口,就听见张哈喇在院子里喊我:“丑娃,丑娃。”我把脸爬在窗户上,看见张哈喇就站在我家院子里,披着尿素布袋,腰里挎着一个筐子。我赶紧喊他:‘张哈喇,我在屋呢。“我娘出了屋把张哈喇领了进来。张哈喇一进门就从腰里的筐子里掏了一把杏子扔在我的炕上说:“刚从杏子园拾来的,满地都是。”我娘一边给张哈喇去掉头顶的布袋一边用毛巾给他擦脸上的水。张哈喇在地上跺了跺脚上的泥,然后卸下腰上的筐子,又往炕上倒了半筐子杏子,然后将筐子往腰上一挎,把地上的布袋又往头上一顶对我娘说:“婶子,我回了。”整个过程,我娘的脸上始终挂着感激的表情。我说,张哈喇,我走着不方便就不送你了。张哈喇已经出了屋,在院子里喊道:“你别送了,赶紧吃吧,吃完了我再给你捡去。”张哈喇冒着这么大的雨捡来杏子,第一个想到的是我丑娃,我一边吃这张哈喇给我的杏子,一边发誓,我一定要好好待我这位点过纸,烧过香的好兄弟。

雨停了之后,土疙瘩村发生了一件大事,全村的猪在前一天的晚上全部失踪了,没有一点踪迹。大清早各家各户都沿村开始寻找丢失的猪。这么多年来,没有人见过猪集体失踪过,这绝对不是简单的偷盗。谁有能力在一晚上把全村五百多户人家的猪全部偷走,又不留一点痕迹?村长王小保的老婆半夜起来上茅房的时候,被自家茅房的土墙压死了。半个人都被卡在蹲坑的长方形洋灰口里,村长带领村干部把他老婆从坑里拽出来,衣服上粘满了黄色的尿渍。张哈喇亲临了现场。他说村长拖着被压扁了脸的老婆,从茅房一直拖到屋里,脸上没有一点难过的意思。

入殓的时候,有人才在王小保老婆的手里看到一撮蓝颜色的猪毛。起先,没有人会把王小保老婆的死同全村猪的失踪联系在一起,可是这撮蓝色猪毛的出现,把这两件看似毫无关系的事情经过加工处理无比牢靠的联系在了一起。最先把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的是留根。王小保老婆入殓的时候,留根正在院子里抱着海碗吃着混菜,从灵堂出来的人一边嘟哝一边逢人便说:“死的时候手里还抓了一撮猪毛,可长这么大谁见过蓝颜色的猪毛?”留根一听,赶紧抱着海碗,凑到跟前问:“啥猪毛,我看看。”

留根当时就站在张哈喇的背后,当看了一眼那人手里的猪毛后无缘无故说了一句:“一年死一个,猪精在勾人魂咧。”张哈喇回头看了一眼留根,留根看了张哈喇一眼说:“你看啥,你爹就是被猪精勾走了魂。”

拿着猪毛的人看了看张哈喇然后转向留根说:“留根你瞎说啥呢,肥肉热菜还糊不住你的嘴?”留根一边往嘴里刨着菜一边嚷嚷道:“我留根啥时候说过胡话?你倒说说,这人都死了,手里还抓着一撮猪毛干啥?肯定是村长他老婆半夜起来上茅房,看见了猪精,在搏斗的时候捋下来的。”那人一听咧着嘴唏嘘了半天说:“你竟胡说呢,村长他老婆是蹲在茅坑里,难道猪精也尿急,进了茅房?”留根从碗里挑了一块半肥半瘦的猪肉塞进嘴里继续说到:“说你别不信,当初我亲眼看过张屠夫――”说到这里,留根突然停住了话,低着头装做没事的样子往嘴里猛刨了几口菜。拿着猪毛的人出了院,将那撮又粗又长的蓝色猪毛扔在了门外的土堆上。留根吃完一碗菜,正准备回东墙边厨房再舀一碗,刚一转身,就被张哈喇拉住了衣服的下摆。张哈喇问留根:“你刚才说看见我爹咋了?”留根品匝着嘴里混菜的余味,发出啧啧的声音说:“你爹?你爹都死了,你还问个屁!”说完又打算走,张哈喇就是拉住他的衣服不放手,继续问他:“你到底看到我爹咋了?”留根回头瞪了一眼张哈喇骂道:“你这怂娃,你跟我放手。”说完捉住张哈喇的手用力一,张哈喇嗵的一声摔坐在了地上。而留根那件泛白的蓝色中山装下摆,本来就扯着一条口子,象挂在裤腰上的钥匙链。这下被张哈喇一扯,倒象一条夹在裤裆的瘦狗的尾巴。留根撩起衣服下摆看了看,猛地抡起手里的碗在空中扬了扬骂道:“你这娃想死咧?”张哈喇先是一怔,看了看留根然后嘴慢慢的张启,两嘴唇之间隆起一个唾沫泡。唾沫泡破的时候,从张哈喇嗓子里涌出一股杀猪般的号叫。一边号叫一边骂:“留根我日你妈,留根我日你妈,你咋不回家推你妈去。”众人刚开始还各自忙着手里的活,可张哈喇一阵接一阵的骂,声音越来越大。于是大家索性放下手里的活,都围上来。留根一见来人多了,装着很无辜的样子解释道:“你看这张家的娃,好好的骂人干吗?你再骂我回头让你娘收拾你。”张哈喇根本不理睬,抹一把眼泪骂一句。骂的话越来越难听。张哈喇他娘来的时候,留根早逃的没了踪影。张哈喇他娘一把拉起张哈喇,连拖带拽就把张哈喇拉出了村长家。

我对张哈喇挨揍的事并不感兴趣,当张哈喇约我一起报复留根的时候,我只是推辞他说:“留根是大人,我们还小,肯定斗不过他。”但我又怕他说我这个兄弟不够意思,于是又道:“从今天起,我们要多吃饭,多练功,再过几年,非收拾他留根不可。”这样一说,张哈喇才点了点头说:“那我们怎么练功?”我很迫切的想知道那撮蓝猪毛的下落,随手从身边拎起一块砖头对张哈喇说:“你把这个砖头带回家,以后每天早上起来就用手掌劈这块砖头,等你什么时候把这块砖头劈碎了,我们就可以找留根报仇了。”张哈喇拿过砖头看了半天突然歪着脖子问我:“那你练不?”我说:“我当然要练,凭你一个人肯定不是他的对手。”张哈喇高兴的笑了。嘴角的米黄色哈喇一股一股的流在他的前襟上。

张哈喇从村长家门口的土堆上翻找了半天,才帮我拾回那撮蓝色的猪毛。我拿起猪毛看了老半天――这绝对不是一般的猪毛,这比一般的猪毛粗,也长,最长的像女人的披肩发。猪毛上的蓝有点耀人的眼,我把猪毛扔在地上,对张哈喇说:“或许留根他――”说到留根我就想到张哈喇,就想到张哈喇被他一把在地上的情景,于是我忙改口说:“或许留根那个王八蛋说的还真有点道理,这些毛可能真是猪精的。”张哈喇用手捋了捋嘴角的黄灿灿的口水,说:“丑娃你听着,留根这个仇我一定要报。不报不是人。”从那天起,张哈喇手里就整天拎着一快砖头,一闲下来就杵着头用手劈两下。那满嘴的哈喇子便流到青黑色的砖头上,时间一长,砖倒没有被劈断,却已经被他的哈喇子染成了油光发亮的黑色,象擦过屁股的土块被风干后的颜色。看来张哈喇复仇的决心一点都不虚伪。我开始后悔,后悔自己当初为何要鼓动着张哈喇练功,如果真有一天他能把砖辟断了,他肯定会找留根报仇。可是,这并非是我想看到的结果――虽然我同我兄弟张哈喇一样恨留根。我天生就胆小,胆小的人最怕事。如果张哈喇真的一掌霹死留根,那我也肯定算个幕后黑手,那肯定是要坐牢的。即使张哈喇当我是兄弟,护着我,可依靠张哈喇的智商最终还是会把我供出来。我爹不在家,我妈需要我照顾,我不能陪着张哈喇去坐牢,坚决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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