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头之所以一直对我耿耿于怀，不光是因为我反抗他的“包办婚姻”，还有一个重要的因素，是因为他觉得我是杨次山那一派的人，而杨次山那一派跟马主任那一派是同盟军，换句话说都是老张头的对立面。其实我这会儿虽然比两年前老练多了，但毕竟还不到22岁。我的成长环境和我的阅历，注定了我对于250工地复杂的人际关系和派系冲突缺乏了解，我根本就闹不清我自己属于哪一派，所以常常不自觉地就成了别人争来斗去的受害者（或者是“受益者”）。当然这一个阶段的经历对我的启示确实很大。后来我转业到了嘉安市总工会，别看工会没有多少实际权力，可那里的明争暗斗、尔虞我诈却更加复杂。我之所以能在那个地方做到游刃有余的超然世外，应该说与在250工地的历练是分不开的。

跑题了，接着说老张头。

回到工地的当天下午，老张头主持召开党委会，宣布成立一个由政治部吕主任为组长的“事故原因调查组”。这个组与前面那个“组”相比，增加了“原因”两个字。老张头的意思就是这个事故另有原因，他要把那个真实原因调查出来。

这个组里有两个比较可怕的人物，一个是精于“整人”的吕主任，一个是粗知内情的政治部书记艾琴。

张老头让艾琴进调查组是大有深意的。

显然，关于佟蕊跟贾师宪的“关系”问题，老张头已有所闻。艾琴曾经给佟蕊当过班长，对佟蕊十分了解，由她来调查这件事自然是最合适不过。

因为工作关系，艾琴到机关后也经常接触话务排的战友，尤其是她跟张丽华闹“对立”时站在她这一边的那些小“同伙”，跟她来往更频繁。那些人在艾琴走后备受张丽华的压制，因此就经常到艾琴这里诉苦。艾琴原来苦于无力相助，现在她有机会了。

认真说起来，原来“张、艾”相争的时候，佟蕊基本保持中立，因此艾琴对她并无恶感，但是为了打击张丽华，艾琴也只能从她这里打开缺口。这样做不大厚道，可是报复心切的艾琴顾不上那么多了。

艾琴当了调查组“组员”后，找了话务排的好几个人谈话，其中的重点自然是佟蕊。佟蕊受了我的指点，回答问话时滴水未露。艾琴不死心，也不知从谁那里得到了“锦囊妙计”，再一次找佟蕊“谈话”的时候，她手里多了一本从贾师宪遗物中找到的日记。她威胁佟蕊，说贾医助把一些事情记在这个本子上了，你不说领导也会知道。但你不说你就是欺骗领导，你就是犯了严重错误。因此希望你还是学聪明一点，把你知道的事情都说出来。

佟蕊被艾琴这一诈，心里发虚，冷汗当时就从额上冒出来了。她正在为“坦白”好，还是“抗拒”好而拿不定主意的时候，胃疼病却真的犯了，疼的她脸色苍白，捂着肚子呻吟不止。艾琴见状吓坏了，赶紧打电话叫来了卫生所的夏护士。

佟蕊有溃疡病，空腹时经常会胃疼，有时过于紧张了也会发病。以她自己的经验，只要多少吃上点东西就会马上缓解疼痛，但此时的佟蕊忽然多了个心眼，她故意装出极端痛苦难以忍受的样子来，夏护士没招儿，只要找人将她背到了卫生所进行治疗。

我得知消息是在半小时以后。我立即赶到卫生所，但还是去晚了一步，佟蕊此前已经在夏护士的陪护下被送去了987医院。

打听到事情的原委之后，我去找了艾琴。

艾琴对我仍然很客气，还是用原来在连队的称呼，叫我“排长”。没说几句话她就急急辩解说：“我一点不知道佟蕊的病这么厉害，不然我跟她谈话的时候会注意的。那会儿可把我吓的够呛。”

我坐到她的对面，盯着她看了一阵才开口，我说的是她没想到的话：“艾琴，你能在机关干这个工作，说明领导很信任你。而且在领导的身边，进步的机会很多，你得珍惜啊。”

艾琴有些疑惑。我说话的这种口气她肯定不会喜欢。但是她没表现出一点反感，很恭敬地点点头说：“我知道排长，我会好好干的。”

我说：“你没明白我的意思。我是为你好。你想想，佟蕊如果没‘事’，你现在做的就属于‘没事找事’；佟蕊要是有‘事’，你这样搞很可能把小事弄成大事。贾师宪前车之鉴，希望你在做工作的时候能引起警惕。”我一句一顿，说得非常认真。

艾琴愣住了。显然，她听懂了我的意思。

我是在吓唬她。这种吓唬对于吕主任这样的人不起作用，对于艾琴来说，那却是击中她“死穴”的一种威胁。

因为艾琴胆小。她连在后山“带班”都不敢，还需要我照应她，所以我知道她的关键弱点在哪里。

佟蕊要是真的跟贾师宪“有事”，导致贾师宪“因情自杀”，那么佟蕊肯定会背上极重的思想包袱，她的心理防线也会极端脆弱。这个时候艾琴找她“调查”，一旦出言不慎或者举措失当，触及佟蕊的心理承受底线，她也弄个自杀玩玩，艾琴可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我这样吓唬艾琴的时候，还担心能不能吓唬住她。杨次山明确地告诉我说：你放心，这样绝对能把她吓住。通过这件事，你不光能吓住她，你还能吓住其他心里有鬼的人。

杨次山没这么明着说，他说的隐晦曲折，他的真实意思是我自己领悟出来的。

刚才佟蕊在政治处犯病的消息，是工地副政委杨次山告诉我的，否则我不会知道的那么及时。

他在第一时间给我打了个电话，找的借口是下周要到我们话务排开个座谈会，了解一下基层战士的现实思想状况，让我先做做准备。这都是废话。说完三分钟的废话后，杨次山用一分钟的时间，跟我说了佟蕊的情况，然后指点了我现在的行动。

当时我还以为杨次山是完全为我着想，后来我想明白了，他是为我，但在一定程度上也是为他自己。

佟蕊经过检查没什么大问题，医生给她开了一些药，她当天下午就从987医院回来了。但她的情绪很不好，像是受了惊吓的样子。我去看她的时候，把她同屋的人都支开，然后安慰她说：“把心放到肚子里好了，你没什么大事。不过你这个病也不能掉以轻心。你好好静养几天，记着我说过的话，明白了吗？”

佟蕊直点头。从这开始，她就装病不起来了。因为我发了话，她的正副排长也就不敢再说什么，佟蕊就一直“病”到调查结束才“痊愈”。

第二天，艾琴向吕主任汇报，说佟蕊跟贾师宪没有任何不正常的来往。吕主任后来又让她跟张丽华谈谈，因为有人反映说，就在贾医助死的头天下午，张丽华曾经去卫生所拿药，当时贾医助在那里值班。

对于吕主任的这项安排，艾琴当即就拒绝了。她说我跟张丽华以前有矛盾尽人皆知，我找她谈这些，明显是自找没趣。吕主任只好自己去跟张丽华谈，自然是什么都没谈出来。张丽华当时还很不配合地发牢骚：说吕主任，找贾师宪看过病、开过药的人多了是了，你难道还挨个谈话不成？说得吕主任很是不爽。

张老头折腾了一顿，什么结果也没有，无奈之下，他只能同意将原来的调查报告上报。

上级基本认可了我们工地就贾师宪自杀提出的结论。但不管什么原因造成的这起“政治事故”，基地领导都逃不了责任。张政委和马主任为此事背了处分，卫生所孙所长也被撤职。

不过张老头的主要目的还是实现了。他这一闹，军区后勤曾经派了一个调查组来核实这个案子，核实后发了一个事故通报，搞的影响很不好。最后虽然马主任还是主任，但他“兼”不上政委了。政委一职由副政委杨次山升任。

杨次山的“升官”，让我从心里感到高兴。因为在这次“贾师宪事件”中，他不光给了我至关重要的指点，他还现场挫败了吕主任想“整人”的坏念头。

这件事是我以后从别人那里了解到的。